夏,建康城。
长江江面水汽氤氲,将这座江东重镇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码头之上,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商船、漕船鳞次栉比,搬运货物的脚夫吆喝声、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透着乱世中难得的烟火气。
叶青山带着貂蝉、夜姬走下船舷,青禾堂的护卫们有序地组织百姓登陆,五千余人的队伍虽然庞大,却因连日来的规整而不显混乱。
百姓们望着眼前高大的城墙、繁华的街道,眼中满是好奇与忐忑,手中紧紧攥着仅有的家当,脚步不自觉地向叶青山三人靠拢。
“公子,我们先找个地方安置百姓吧?”
夜姬环顾四周,轻声提议,“这么多人聚集在码头,容易引人注意,也怕发生踩踏事故。”
叶青山点头,目光扫过码头值守的兵卒。
这些兵卒身着晋军铠甲,却神色涣散,有的甚至斜靠在柱子上闲聊,对这支庞大的流民队伍只是匆匆瞥了几眼,并未上前盘查。
显然,建康城虽安稳,吏治却已显露松弛之态。
“貂蝉,你带几名护卫,先在码头附近打探一下,看看有没有闲置的宅院或城郊空地,能暂时安置百姓。”
叶青山吩咐道,“尽量避开繁华地段,低调行事,避免过早引起钱璯的注意。”
“好。”
貂蝉应声,转身点了四名精锐护卫,紫霞短剑在腰间微微晃动,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叶青山又看向夜姬:“你带着剩下的护卫,维持好百姓的秩序,发放些干粮和水,安抚大家的情绪。
我去镇东将军府找陶侃,拿着周访的虎符,先设法取得他的信任,再商议后续安置之事。”
“公子小心。”
夜姬叮嘱道,“建康城鱼龙混杂,钱璯的势力遍布各处,遇事切莫冲动。”
“我知晓。”
叶青山抬手拍了拍腰间的越五剑匣,“有湛卢他们在,不会有事。”
他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黑木,“你跟我一起去,或许能帮上忙。”
黑木连忙躬身应道:“是,大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亲眼目睹叶青山数次救百姓于危难,心中的敬畏早已取代了最初的恐惧,此刻只想好好表现,以求在乱世中谋一条生路。
叶青山不再多言,带着黑木,顺着码头的石板路向城中走去。
建康城的街道宽阔平整,两旁商铺林立,绸缎庄、酒楼、当铺一应俱全,行人衣着光鲜,与北方的残破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叶青山敏锐地察觉到,这份繁华之下,潜藏着不少暗流。
街角处,常有目光阴鸷的汉子徘徊,看似寻常百姓,实则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兵刃。
酒楼茶馆里,三五成群的人低声交谈,眼神闪烁,隐约能听到“钱公”“北方战事”等字眼。
“大人,那些都是钱璯的人。”
黑木压低声音,指了指街角一名穿短打、留络腮胡的汉子,“钱璯在江东经营多年,不仅掌控着建康的部分商路,还暗中养了不少私兵,这些人便是他的眼线,负责监视城中动静。”
叶青山微微颔首,心中愈发警惕。
钱璯能在司马睿眼皮底下暗中发展势力,可见其手段不简单,想要揭穿他勾结匈奴的阴谋,绝非易事。
镇东将军府位于建康城中心,朱红大门巍峨耸立,门前两座石狮子怒目圆睁,四名身披重甲的卫兵手持长枪,肃立两侧,气势威严。
这里是司马睿在江东的府邸,也是东晋政权的核心所在。
叶青山走到门前,拱手对卫兵道:“在下叶青山,持有周访将军的信物,求见陶侃将军,还望通报一声。”
一名卫兵上下打量着叶青山,见他虽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腰间的木匣古朴雅致,绝非寻常之物,不敢怠慢,连忙道:“叶先生稍候,容我进去通报。”
卫兵转身入内,不多时便匆匆返回,神色略显为难:“叶先生,陶将军正在与诸位将军议事,不便见客。
您若有要事,可先留下信物,待议事结束后,我再为您转达。”
叶青山眉头微蹙。
他深知,钱璯的阴谋刻不容缓,若不能尽快见到陶侃,延误了时机,后果不堪设想。
“劳烦再通禀一声。”
他沉声道,“此事关乎江东安危,片刻耽误不得,还请陶将军务必见我一面。”
就在这时,府内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让他进来。”
卫兵闻言,连忙侧身让路:“叶先生,请随我来。”
叶青山带着黑木,跟着卫兵走进将军府。
府内庭院深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栽种着不少奇花异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座议事堂前,卫兵躬身退下。
叶青山推开门,只见堂内端坐着数名将领,为首一人年约五十,面容刚毅,眼神锐利,身披黑色铠甲,腰间佩刀,正是陶侃。
陶侃见叶青山进来,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你就是叶青山?周访的虎符呢?”
叶青山从怀中取出虎符,上前一步递了过去:“陶将军,这便是周堡主的信物。”
陶侃接过虎符,仔细查验了一番,确认无误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周访在黑石渡驻守,为何会让你带着他的虎符来找我?你方才说,此事关乎江东安危,究竟是什么事?”
“陶将军,此事说来话长,且涉及机密,可否屏退左右?”叶青山沉声道。
堂内其他将领闻言,纷纷看向陶侃。陶侃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们先退下吧。”
将领们起身行礼,陆续退出议事堂,堂内只剩下陶侃、叶青山和黑木三人。
“现在可以说了。”
陶侃语气严肃,“若你所言不实,休怪我以谎报军情论处。”
叶青山转头看向黑木:“你把你知道的,如实告诉陶将军。”
黑木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陶将军,小人黑木,原是匈奴大将乔智明麾下副将。
三月前,小人无意间听到乔智明与刘曜麾下大将赵染密谈,刘曜攻破长安后,将休整三个月,派赵染率领两万大军南下,攻打荆州和扬州。
而江东豪强钱璯,已暗中与匈奴勾结,约定里应外合,夺取建康城!”
陶侃脸色骤变,猛地一拍案几:“此言当真?钱璯深受琅玡王信任,怎敢做出这等通敌叛国之事!”
“千真万确!”
黑木连忙道,“小人若有半句虚言,愿受五马分尸之刑!
刘曜还许诺,若钱璯能成功夺取建康,便封他为江东王,统治江南之地。
此外,匈奴还联络了巴蜀的成汉政权,约定同时出兵,夹击晋军!”
陶侃沉默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眼神凝重。
他与周访相交多年,深知周访的为人,若不是事关重大,绝不会让叶青山带着虎符来找他。
而且,钱璯近来的举动确实可疑。
频繁招兵买马,与地方豪强往来密切,还暗中囤积粮草和兵器,只是司马睿念及他早年追随之功,并未过多追究。
“陶将军。”
叶青山开口道,“我知道此事匪夷所思,但黑木乃是匈奴降将,与钱璯无冤无仇,没必要编造如此惊天谎言。
如今长安陷落,西晋灭亡,匈奴气焰嚣张,若钱璯真的里应外合,江南必将陷入战火,百姓又将流离失所。”
陶侃抬头看向叶青山,目光锐利:“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带着数千百姓前来建康?又为何要管这闲事?”
“在下叶青山,只是一介布衣。”
叶青山平静地说,“长安沦陷前,我在北方庇护了一些百姓,不忍他们死于匈奴铁蹄之下,便带着他们前往江南避难。
途中遇到周访将军,得知他也对钱璯有所警惕,便托我将此事告知将军。
我并非想管闲事,只是不愿看到江南重蹈北方的覆辙,更不愿看到无数百姓再次遭殃。”
陶侃盯着叶青山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慌乱或虚假,但叶青山的眼神平静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
他心中暗暗惊叹,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似不过二十余岁,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和担当,而且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绝非寻常布衣。
“叶先生,并非我不信你。”
陶侃缓缓道,“只是钱璯势力庞大,在朝中也有不少亲信,若无确凿证据,贸然揭发,不仅扳不倒他,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提前动手。
琅玡王如今正忙于安抚江东士族,稳定局势,若此时告诉他钱璯通敌之事,恐怕会引起朝野震动,不利于大局。”
“陶将军所言极是。”
叶青山点头道,“我也知晓此事需谨慎行事,此次前来,一是想将此事告知将军,让将军有所防备,二是想请将军帮忙,安置跟随我的五千百姓。
这些百姓都是北方流民,无家可归,若能为他们寻一处安身之地,让他们耕种劳作,不仅能解决他们的生计,也能为江南增添几分人力。”
陶侃沉吟片刻,道:“安置百姓之事,我可以帮你,建康城郊有一片废弃的营地,原是早年驻军所用,后来军队调防,便闲置下来。
那里有房屋数百间,还有大片荒地,足够安置五千百姓。
我会让人送去粮草和农具,再派一队士兵协助你修缮营地,保障百姓的安全。”
“多谢陶将军!”叶青山拱手道。
“不必谢我。”
陶侃摆了摆手,“我也是为了江东的安稳。这些百姓若是流离失所,难免会滋生事端。
你能将他们妥善安置,也是为朝廷分忧。”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钱璯之事,你且放心,我会暗中派人调查,收集证据。
你也多留意,若有新的线索,及时告知我。
另外,你带着这么多百姓,目标太大,钱璯恐怕已经注意到你了。
日后行事,务必小心,若有危险,可随时派人来将军府报信。”
“多谢将军提醒。”叶青山道。
陶侃取出一枚令牌,递给叶青山:“拿着这枚令牌,前往城郊营地,守营的士兵会听你调遣,后续的粮草和农具,我会让人尽快送去。”
叶青山接过令牌,郑重收好:“告辞。”
带着黑木走出镇东将军府,叶青山心中稍定。
陶侃果然是忠良之臣,不仅相信了他的话,还帮忙安置了百姓,有了陶侃的支持,后续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回到码头时,貂蝉已经回来了,身后跟着一名中年汉子,正是她找到的营地管事。
“公子,我已经打探好了,城郊三十里处有一座废弃的营地,原是镇军营地,里面房屋、水井都还完好,足够安置百姓,这位是李管事,他对营地的情况很熟悉,可以带我们过去。”
“辛苦你了。”
叶青山点头,对李管事道,“有劳李管事带路。”
李管事连忙躬身道:“叶先生客气了,能为叶先生和百姓们效劳,是小人的荣幸。”
叶青山不再耽搁,让夜姬组织百姓登船,沿着长江支流前往城郊营地。
船队行驶了大约一个时辰,便抵达了营地附近的码头。
百姓们有序登陆,在护卫和李管事的带领下,前往营地。
这座营地果然如貂蝉所说,规模不小,四周有高大的围墙,虽然有些残破,但稍加修缮便能使用。
营地里有数百间房屋,排列整齐,还有一口深井,水质清澈。
营地外围是大片的荒地,土壤肥沃,适合耕种。
百姓们看到营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纷纷动手打扫房屋,整理行李,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夜姬带着几名护卫,逐一检查房屋的安全,分发粮草和药品,安抚老弱病残。
貂蝉则带着其他护卫,修缮营地的围墙,加固大门,以防不测。
叶青山站在营地中央的高台上,望着忙碌的百姓,心中微微感慨。
乱世之中,能为这些百姓寻得一处安身之所,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稳,钱璯的阴谋未破,赵染的大军还在南下的路上,江南的危机远未解除。
“公子。”
黑木走到叶青山身边,低声道,“小人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叶青山道。
“钱璯有个心腹,名叫吴六,是他的亲卫统领,修为已达八品境。”
黑木道,“吴六负责掌管钱璯的私兵和情报网,对钱璯的事情知道得很多。
若能抓到吴六,或许能从他口中套出更多关于钱璯勾结匈奴的证据,甚至可能找到钱璯与匈奴往来的书信。”
叶青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吴六如今在哪里?”
“吴六平日里大多待在钱璯的府邸,很少外出。”
黑木道,“不过,每月十五,他都会去建康城西的‘醉仙楼’与手下接头,传递情报,明天就是十五,这或许是个机会。”
叶青山沉吟片刻,道:“好,明天我去会会这个吴六,你详细说说醉仙楼的情况,还有吴六的样貌、习性。”
黑木连忙将醉仙楼的位置、布局,以及吴六的样貌、衣着、兵器等情况,一一告知叶青山。
叶青山仔细记下,心中已有了计划。
次日清晨,叶青山换上一身普通的青布长衫,将越五剑匣藏在身后的包袱里,独自一人前往建康城。
貂蝉和夜姬本想随行,但叶青山担心营地安危,让她们留在营地守护百姓,自己则带着黑木提供的情报,悄然出发。
抵达建康城时,已是正午。
叶青山按照黑木的指引,来到城西的醉仙楼。
这座酒楼规模不小,装修豪华,门前车水马龙,生意十分火爆。
叶青山走进酒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酒和几碟小菜,暗中观察着楼内的情况。
不多时,一名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汉子走进了酒楼。
他身着黑色劲装,腰间佩着一柄弯刀,眼神阴鸷,扫视着楼内的情况,正是吴六。
吴六径直走上二楼,进入了一个靠窗的雅间。
叶青山不动声色,待吴六进入雅间后,起身跟了上去。
他施展影遁之术,身形化作一道虚影,悄无声息地来到雅间门外,凝神倾听里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