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们也停了玩闹，七八双乌溜溜的眼睛齐刷刷地盯在这两个“不速之客”身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仿佛瞧见了山外来的稀罕物。
顾阳山喉头微动，缓缓地、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
那气息在冷冽的空气中凝而不散，仿佛要把胸腔里翻腾的旧事也一并呼出，清空。
旋即，不再看那些孩童，只轻轻牵起莹儿的小手，低声道：“走，去叔公家。”
两人穿行过几户人家，待远远望见叔公那熟悉的院门时，顾阳山的眉头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
院门紧闭，门环上、门楣边，竟都积了一层未曾拂去的白雪，寂寂无声，透着一股子冷清。
“咦？”莹儿也瞧见了，小手扯了扯师兄的袖子，仰着小脸，声音里带着疑惑，“师兄，阿爷......不在家么？”
顾阳山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颔首。
方才他心念微动，一丝无形的灵识早已如水银泻地般悄然铺开，瞬间将整个小小的落山村笼罩其中。
院内景象纤毫毕现，谷仓里粮食堆得冒尖，墙根下柴禾垛得整整齐齐，地窖里腌菜坛子码放有序......处处透着有人过活的烟火气。
可偏偏，就是寻不见叔公那熟悉佝偻的身影！
“怪哉......”顾阳山心中嘀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莫非......叔公又去县城寻堂叔一家了？”
这念头一起，便有些挥之不去！
随后灵识几番探查，叔公踪影全无，倒是在村西头，“看”到了一个让他颇感意外的人影——多年未见，几乎快从记忆里淡去的李因彩！
这发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圈微澜，顾阳山无奈地摇摇头，将李因彩的身影暂且按下。
后拍了拍莹儿的头，温言道：“叔公许是出门了。走，先去师兄家的老宅子落脚，等上几日。”
“眼瞅着正月都快过完了，想必......”顾阳山顿了顿，目光投向村外蜿蜒的小路，“想必叔公也该快回转了！”
说罢，在叔公家里借了一些米油之物，便牵起莹儿，转身朝着记忆深处那更为熟悉也更为萧索的老宅方向走去，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片刻之后！
顾阳山与莹儿并肩立于院中，院里那棵虬枝盘曲的老枣树已落满了雪！
目光流转，扫过落雪的枝桠，最终落在那空荡荡的牛栏——昔日老黄的影子，早已消失不见，只余下几根朽木。
“咯吱——”一声绵长的酸响划破寂静，屋门被二人推开。
顾阳山与莹儿略作收拾，拂去积尘。
灶房里，莹儿寻了个磨得油亮的老树墩子坐下，捡起几根干柴，指尖微动，一簇小小的、略显活泼的火苗“噗”地一声便窜了出来。
“成了！”她眉眼弯弯，带着点小得意，刚要把点着的柴禾塞进灶膛，一抬眼，正撞上师兄看过来的目光。
莹儿心头一跳，俏皮地眨了眨眼，飞快吐出小半截舌头做个鬼脸，活像被逮住偷吃蜜糖的狸猫。
无他，只因当初学这控火小术时，师兄耳提面命，一者莫在人前显露，以免惊世骇俗！
再者，这点微末道行，耗费的真元也够她这小身板喘半天的，得不偿失。
顾阳山见状，唇角不由微微一弯，漾开一丝莞尔。
指了指灶台上那个受潮结块的洋火盒：“无妨。此物已然无用，眼下只你我二人，权当‘术以致用’，生火做饭罢了。”
莹儿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顽强的小火苗送入灶膛深处。
夜色如墨，饭毕。
莹儿习惯性地盘膝坐好，静待每日的晚课修行开始。
不料余光一扫，却见师兄搬出了一张积满尘埃的老藤椅，稳稳当当地放在了院子中央，施施然向后一躺。
月光流淌在他青色的袍子上，静谧无声。
莹儿愣了愣，四下一瞅，在屋内角落寻得一张小板凳，拎着它轻手轻脚来到藤椅旁，挨着师兄坐下。
见顾阳山只是凝望着中天皓月，久久不语，莹儿便把小脑袋轻轻搁在他舒展的右臂上！
目光亦追随着那轮清辉，看它如何在枣树疏朗的枯枝间缓缓潜行、无声挪移。
如此这般，三天光阴便在无声的默契中悄然流逝。
白日里，或是莹儿笨拙地引火添柴，亦或是顾阳山挽袖操持锅铲！
到了夜里，院子里便是这幅固定的景致，一人仰躺藤椅望月，一人倚坐矮凳观星。
莹儿望着那亘古如斯的明月，心中竟无半分修道者的急切！
只觉得只要有师兄在身边，便是这般无所事事的闲散时光，也如落山村清冽的泉水般，沁人心脾，流淌着难以言喻的安然。
翌日，午时。
村西头李家小院，饭桌旁围着四口人。
李婶正苦口婆心地劝着身边那位穿着素净白裙、容颜清秀的女儿：“彩儿啊，书念完了，该成个家了！总这么拖着......”
一袭白裙的李因彩，默默扒拉着碗底的几粒米饭，眼睫低垂，仿佛那些米粒上刻着无字天书。
一旁的李光奎抿了口酒，咂摸一下，抬手阻了妻子的话头：“咳，孩子大了，自有主张。吃饭，吃饭。”
片刻后，李因彩轻轻放下碗筷，无声地起身，踱出院门。
冬日的村中小道，行人寥寥。
她信步而行，思绪如同脚边被风卷起的雪沫，漫无目的。
待她回过神时，才惊觉双脚已带着她，又一次走向了那处熟悉又荒凉的院落！
然而，下一刻抬眸，她却猛地定在原地！
只见那沉寂多年的屋顶烟囱，此刻竟袅袅升起几缕淡薄却真实的炊烟！
“咦？”李因彩姣好的柳眉瞬时蹙紧，心中疑窦丛生！
“不对......前几日分明来过，院内空空如也。便是年关上山，高峰观李道长也说他三年未归......”
身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口：“难道是......失火了？还是说......小山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