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的风自破碎的冰眼倒卷而上，裹挟着尚未散尽的混沌剑气与深渊污秽的腥甜气息，掠过北域万里冻土。这风如同无形的信使，将极北冰原深处那场惊世之战的余烬，吹向了九界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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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天机阁。
高逾百丈的浑天星仪疯狂旋转，镶嵌其上的亿万星辰投影明灭不定，在玄奥的轨迹中疯狂碰撞、湮灭。星仪核心，代表极北冰眼的区域，一片混沌的灰影正不断扩散，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侵染着象征九界秩序的星图。
“混沌侵染，道基崩坏之兆…此子所创剑阵，竟能引动诸天道则共鸣…”须发皆白的天机阁主指尖划过一片碎裂的星轨，浑浊的眼底倒映着那片不断扩大的灰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深渊投影溃散，秦烈神形俱灭…此战之后，九界再无能制衡此子之人。”
“阁主，”一位身着紫微道袍的长老面色凝重，“深渊意志溃散前，将最后景象投射诸天…那白发魔纹的身影，那逆转葬道的剑狱…各族已非恐慌，而是…绝望！古族密探传讯，已有三成中小宗门暗中供奉其画像，视若…魔神！”
天机阁主沉默，目光穿透星仪，仿佛看到无数界域屏障在无形的恐慌冲击下簌簌颤抖。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按在星仪核心那片混沌灰影之上。
“传令！”声音斩断星仪的嗡鸣，带着冰冷的决绝，“以天机阁之名，附议古族会盟！‘弑圣’、‘堕魔’二罪，足矣！九界通缉令…即刻昭告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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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天界，陨星带边缘。
破碎的星辰残骸漂浮在永恒的黑暗中，如同巨神战败后遗留的骨骸。一团粘稠蠕动的暗红血肉正附着在一块最大的星骸上，无数血管般的脉络扎入冰冷的星核，贪婪吮吸着残留的星辰元力。
血肉中心，一颗被血丝缠绕、仅剩半边的眼球猛地睁开！瞳孔深处，倒映着冰眼战场最后的画面：白发身影怀抱冰棺，灰蒙小剑撕裂深渊巨眼的刹那！
“林…陌…”沙哑破碎的音节从血肉深处挤出，带着滔天的恨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血肉剧烈翻腾，断裂的玄冥镇界碑碎片被强行挤出，又被更多血丝缠绕吞噬。
“主上…”一个卑微的意念从血肉旁悬浮的黑色魂牌中传来，是血煞门主的声音，“九界通缉已成，联军集结，只待…”
“不够！”秦烈残存的半颗眼球爆发出骇人的血光，“三城！献祭三城生灵！撕开…通往玄天山门的通道！本君要亲眼看着…他被万修撕碎！他的道侣…魂火永熄！” 血肉疯狂蠕动，更多血丝刺入星骸，加速着畸形的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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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圣地，接天峰顶。
罡风如刀，卷动着终年不散的云海。林陌盘膝坐于孤崖边缘的玄冰之上，身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铅灰色低垂的天穹。他一身残破的玄黑劲装，白发未束，随风狂舞，发梢末端沾染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渍，与几缕未被煞气完全侵蚀的银丝纠缠。
身前，是一具通体晶莹、寒气四溢的冰棺。棺体并非凡冰，而是圣地禁地深处采掘的“九幽玄冰”，棺壁内蕴流转的暗蓝符文，构成一座微缩的“玄冥养魂阵”。丝丝缕缕至阴至寒、却又蕴含一线生机的九幽冥火之力，正透过棺底阵法，缓缓滋养着棺内之人。
棺中，苏清玥静静沉睡。她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月白流云缎宫装，长发如墨，柔顺地铺在冰枕之上，衬得面容愈发苍白透明，如同最上等的薄胎瓷。唯有那两片失去血色的唇，唇角却凝固着一抹极淡、极柔和的弧度，仿佛沉入了一个甜美的梦境，对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浑然未觉。冰棺内壁凝结着细密的霜花，在她长睫上点缀着微光，如同沉睡的冰雪仙子。
林陌的动作很慢。他仅存的左手握着一方素白鲛绡，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暗红的魔纹在寒气中若隐若现。他极其专注，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冰棺表面凝结的一层薄薄冰尘。指尖隔着冰冷的鲛绡，一寸寸抚过光滑的棺盖，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怕惊扰了棺中人的安眠。
每一次擦拭，指尖传来的极致冰冷都顺着神经刺入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这痛楚却奇异地压制着丹田内那被九条冰蓝道心锁链死死缠绕、依旧在疯狂冲突的半魔元婴。魔婴右半身的暗红鳞甲在锁链下狰狞蠕动，左半身道体清光流转，核心一点冰蓝余烬微弱而坚定地搏动，与棺中魂火隔着玄冰与血肉遥相呼应。
‘清玥…’无声的呼唤在识海回荡。指尖拂过棺盖，冰冷的触感却勾起了截然相反的滚烫记忆——
***
记忆的碎片带着青石村草木灰烬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在问道仙门外门，他因强行参悟《太虚剑经》残卷而经脉寸断，被丢在废弃的寒潭药庐等死。
意识沉浮于剧痛与黑暗。一只微凉却柔软的手，带着清冽的药香，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胸腹的伤口，用温热的湿布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血污。动作同样轻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死。”少女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答应过韩老…要带他看炼虚境的风景。” 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际，带着少女独有的馨香。
更深的记忆翻涌。青石村劫后的废墟之夜，残破的陶罐里盛着浑浊的雨水。十六岁的少年与少女蜷缩在尚未完全倒塌的灶房角落，身下是潮湿的草席。外面是血煞门徒搜索的脚步声和狞笑。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心脏。黑暗中，一只同样冰冷却颤抖得更厉害的小手摸索着，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指甲几乎嵌进彼此的皮肉里。没有言语，只有压抑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交织。那是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体温，是比任何火焰更能驱散寒夜恐惧的暖源。
画面陡然炽烈。问道仙门内门大比夺魁之夜，醉仙酿的醇香弥漫。他的洞府内，红烛高烧（虽简陋，却是苏清玥亲手布置）。她凤冠霞帔，烛光下眉眼含羞，平日清冷的眸子氤氲着水光，眼尾飞红，美得惊心动魄。
交杯酒饮尽。他指尖带着薄茧，因紧张而微颤，解开她霞帔繁复的盘扣。丝帛滑落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室内被无限放大。莹白如玉的肩头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他俯身吻去那细微的颤抖，唇舌带着醉意和珍重，沿着优美的颈线蜿蜒而下，烙印在精致的锁骨。她压抑的喘息如同破碎的莺啼，身体在他怀中化作一泓春水。手指穿过他汗湿的发间，无意识地收紧。陌生的情潮席卷，笨拙的探索与迎合，疼痛与极致的欢愉在喘息与低吟中交织攀升，最终化作灭顶的浪潮，将两人彻底吞没…
红烛燃尽，黑暗中只剩下彼此灼热的呼吸和汗水交融的气息。她蜷在他怀里，指尖无意识地在汗湿的胸膛上画着圈，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沙哑：“林陌…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看遍九界烟火…对吗？”
“对。”他将她汗湿的额发拢到耳后，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指尖缠绕着她一缕青丝，如同缔结永不分离的誓约，“看遍烟火，踏遍山河，生同衾…死亦同椁。” 那时，他腰间悬挂的半个残破铜铃，在夜色中发出微不可查的轻响。
***
指尖猛地一顿。冰棺刺骨的寒意将林陌从滚烫的记忆中狠狠拽回现实。
棺中，苏清玥唇边那凝固的淡笑，此刻成了最残酷的嘲讽。生同衾？死同椁？誓言犹在耳畔，她却躺在九幽玄冰之中，一缕主魂沉沦于归墟剑冢的葬剑灵棺。而自己，白发魔纹，道基半毁，元婴被锁，如同困兽，坐在这孤崖之上，等待…或者说，迎接一场注定到来的毁灭风暴。
“钟灵。”林陌的声音嘶哑干涩，在呼啸的罡风中几乎微不可闻。
识海中，青衣少女的灵体自混沌钟烙印旁浮现，脸色依旧苍白，但身形凝实了许多。她看着棺中沉睡的苏清玥，又看看林陌布满血丝、压抑着风暴的眼，小脸上满是担忧：“主人…九幽冥火运转平稳，清玥姐姐这缕寄魂本源暂时无碍。但是…外面…”
“我知道。”林陌打断她，目光依旧锁在冰棺中那抹淡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棺盖上冰冷的纹路，“还有多久？”
钟灵闭目感应片刻，小脸更白了一分：“空间波动…极烈！最多…半个时辰！是强行撕裂界域通道的气息…带着浓烈的…血煞怨力！”她猛地睁开眼，“还有…深渊的污秽味道！很淡…但…错不了！”
林陌沉默。左手终于离开了冰棺，缓缓抬起，五指张开，对着身前翻涌的云海。
嗡——
掌心微光凝聚。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只有一道寸许长短、灰蒙蒙、毫不起眼的小剑，在他指尖缓缓旋转成型。剑身混沌一片，仿佛由最原始的鸿蒙之气压缩而成，内部隐约可见万千细微到极致的剑纹流转、碰撞、湮灭又重生，包罗着太虚剑意的破灭、九宫步的挪移、叠浪法的循环、兵主煞气的凶戾、甚至一丝…源自混沌钟的时空尘埃。
混沌小剑。万道熔炉的雏形，他此刻残存力量与道则最极致的凝练。
他凝视着指尖这缕看似微弱、却蕴含着崩灭诸天可能性的灰芒，眼神沉静如渊，又似酝酿着焚尽万物的寂灭之火。罡风吹动他残破的袍袖，猎猎作响，白发狂舞，如同在天地间书写着末路的悲歌。
“半个时辰…”他低声重复，指尖的混沌小剑无声旋转，仿佛在丈量着死亡降临的刻度。
***
时间在死寂的等待中流逝。接天峰顶的寒意越来越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肃杀，连翻腾的云海都仿佛凝固了。
嗡——咔啦啦！！！
一声撕裂寰宇的巨响猛然炸开！玄天圣地上空，那铅灰色的天穹如同脆弱的琉璃，被一只无形巨爪狠狠撕开一道横亘千里的巨大裂口！
裂口边缘并非规则的空间断层，而是布满了蠕动翻腾的暗红色血肉组织，如同巨大伤口边缘外翻的腐烂皮肉！浓稠到化不开的腥甜血气，混合着亿万生灵临死前绝望哀嚎凝聚的怨煞之力，如同决堤的血色天河，从裂口处狂涌而出，瞬间将圣地上空染成一片暗沉的血红！阳光被彻底遮蔽，血光映照下，圣地的亭台楼阁、灵山秀水，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猩红。
“血煞通天！万灵献祭！”圣地深处，响起执法长老玄珏真人惊怒交加的厉喝，“血煞魔崽子！尔等竟敢行此灭绝人伦之事！”
回应他的，是裂口中传来的震天动地的咆哮与金铁铮鸣！
轰！轰！轰！
如同蝗虫过境，又似神魔降世！无数道流光从血色的裂口中蜂拥而出，遮蔽了整个天穹！
当先的是数以万计、身着统一血色重甲、面目笼罩在狰狞鬼面之下的修士。他们脚踏燃烧着血焰的骨舟，手持制式血矛，周身煞气缭绕，动作整齐划一，如同血色的钢铁洪流，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血煞门血屠卫！每一名卫卒身上，都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怨魂戾气，那是献祭三城生灵后加持的诅咒之力！
紧随其后，是形态各异的古族战阵。中州姜家的“九龙焚天战车”，由九条燃烧着金色烈焰的蛟龙骸骨拉动，战车上符文流转，散发出焚山煮海的炽热；北冥玄冥一族的“玄冥重水旗”，旗幡招展间，黑色的重水如同天河倒悬，散发着冻结灵魂的极寒；西荒金家的“锐金破甲梭”，梭体狭长锋锐，穿梭间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各色法宝光芒交相辉映，将血色的天穹映照得光怪陆离。
更令人心悸的，是战阵上空悬浮的十几道身影。他们或脚踏祥云，或盘坐莲台，或隐于法宝光华之中，气息渊深似海，如同定海神针，镇压着整个联军的滔天气势。正是古族此次派出的化神境长老！他们目光冰冷，如同俯瞰蝼蚁，神识毫不避讳地扫过整个玄天圣地，最终，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接天峰顶那一点孤寂的白发身影之上。
万千修士汇聚的磅礴威压，混合着血煞怨力、古族神威，如同实质的亿万钧巨山，轰然压向玄天圣地！护山大阵“周天星斗阵”瞬间被激发，无数星辰虚影在光幕上疯狂流转、明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圣地内，修为稍低的弟子脸色煞白，气血翻腾，甚至有人直接喷血倒地！
“林陌！魔头！”一个炸雷般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喧嚣，从联军最前方、一尊高达百丈的青铜巨像口中发出。巨像肩头，站着一名血袍老者，正是血煞门当代门主血魇老祖。他须发皆张，眼中跳动着复仇的火焰与献祭带来的疯狂，声音通过巨像的法阵扩音，响彻云霄：
“弑杀我门圣女夜璃！堕入魔道，屠戮苍生！更勾结深渊，意图倾覆九界！今日，九界共伐！玄天圣地若敢包庇此魔，便是我等公敌，玉石俱焚，在所不惜！交出魔头林陌！否则…踏平玄天山门！”
“交出林陌！踏平玄天！”
“魔头伏诛！还我九界太平！”
“……”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汇聚成毁灭的洪流，冲击着圣地摇摇欲坠的护山大阵，也冲击着每一个圣地弟子的心神。恐惧、愤怒、茫然…种种情绪在圣地内蔓延。
接天峰顶，罡风更烈。
林陌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白发被狂风吹得向后扬起，露出额角狰狞的暗红魔纹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左眼银瞳中，细碎的时空尘埃无声流转，倒映着遮天蔽日的敌影，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右眼深处残留的暗红魔性，被一股更强大、更冰冷的决绝死死压制。
他指尖那缕灰蒙蒙的混沌小剑停止了旋转，剑尖无声地抬起，遥遥指向那血光弥漫、万修陈兵的天穹。
身前的冰棺，在万千法宝光芒的映照下，流转着清冷而孤绝的光泽。棺内，苏清玥唇边的淡笑依旧，仿佛只是沉睡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梦境里。
林陌染血的薄唇微微开合，嘶哑的声音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法则之力，穿透了震天的喊杀与护山大阵的嗡鸣，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修士的耳边，如同死神的低语：
“阻我道者…”
混沌小剑骤然光华内敛，灰蒙蒙的剑身仿佛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化作天地间最深沉的一点。
“…皆斩。”
话音落下的刹那——
轰！！！
圣地护山大阵之外，由血屠卫为核心、万千修士法力灌注而成的血煞门镇宗大阵——“万魂血狱炼仙阵”——轰然发动！
【第三卷：九界风云】完；即将开启【第四卷：混沌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