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望舒殿内,是那种能吞噬一切声音、一切光线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青蘅那句“生机彻底断绝”,如同最终的丧钟,在空旷的殿内冰冷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也砸在斩荒那颗被疯狂和偏执层层包裹的心脏上。
沉渊垂首立在阴影里,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连呼吸都压抑到了极致,生怕一丝轻微的动静,都会引爆身旁那尊即将喷发的火山。
青蘅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看着斩荒,不再言语。该说的,他已经说了。此刻任何劝慰或分析,都是多余的,甚至可能是致命的。
斩荒僵立在原地。
高大的身躯,第一次显出一种近乎佝偻的、被无形重压碾过的姿态。玄色的衣袍不再翻涌滔天魔气,而是无力地垂落,衬得他脸色是一种失血的、近乎透明的苍白。那双总是翻涌着暴戾和猩红的眸子,此刻空洞地大睁着,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具了无生息的躯体,瞳孔深处却没有任何焦距,仿佛无法理解眼前所见的一切。
死了?
就这么……死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烙铁,狠狠地、反复地烫灼着他的神经。不是预想中敌人被碾碎的快意,也不是宠物不听话被处死的漠然,而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尖锐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恐慌和……空洞。
他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荒谬的念头。
装死!
一定是装死!
这个狡猾的、一次次试图逃离他的女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
他需要确认!
必须亲自确认!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让他从那种灭顶的窒息感中挣脱出一丝残存的行动力。他几乎是踉跄着、跌撞着扑到云芷身边,动作慌乱得完全失去了往日魔尊的从容与威仪。
“起来!”他低吼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伸出那双曾轻易撕裂山河、掌控生死的手,此刻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指尖冰凉。
他没有再去粗暴地摇晃她的肩膀。
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充满恐惧的小心翼翼,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微微颤抖的指尖,凑近云芷苍白干裂的唇边。
他屏住了呼吸。
整个大殿,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
他的指尖,悬停在离她鼻尖只有毫厘之遥的地方。
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气的死寂。
没有。
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没有。
那微弱的、他曾无数次在深夜凝视她睡颜时,下意识去捕捉的、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温热呼吸……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
斩荒的指尖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冰针刺穿,倏地缩了回来。他无法接受这个结果,猩红的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偏执,又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云芷垂落在身侧、冰冷僵硬的手腕!
他试图去探她的脉搏。
可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冷得像深埋地底的寒玉。皮肤下的血管,沉寂无声。任凭他如何集中神识去感知,甚至不惜动用一丝微弱的魔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干涸破碎、生机彻底湮灭的荒漠。他的魔力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混乱和难以置信。他像是陷入了某种癔症,猛地俯下身,几乎将耳朵贴到云芷冰冷的心口。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那颗曾经因为他的靠近而恐惧狂跳、或是因为隐忍倔强而压抑跳动的心脏,此刻,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噗通……噗通……”
他记忆中,偶尔在极致贴近时,隔着薄薄衣料感受到的、那微弱却鲜活的心跳声,此刻被无限放大的、只有他自己如擂鼓般狂躁绝望的心跳所取代。
这巨大的、反衬的寂静,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呃啊——!”
斩荒猛地直起身,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困兽濒死般的痛苦低嚎。他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玉柱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从未有过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
不是愤怒。
不是被冒犯。
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失去的恐慌!
像是心脏被人硬生生掏走了一块,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灌着刺骨寒风的空洞!
他失去了她。
不是被他亲手毁灭。
而是在他的禁锢、他的折磨、他的漠视下,一点点耗尽了生机,彻底地……离开了他。
这个认知,比任何敌人的刀剑、任何背叛的毒药,都更让他痛不欲生!
他一直以为,牢牢锁住她,折磨她,让她恐惧,让她臣服,她就会永远属于他,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现在他才惊恐地发现,他所以为的“掌控”,换来的,是永恒的“失去”。
当“死亡”这个冰冷的事实,毫不留情地摆在他面前时,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疯狂、暴戾、偏执……所有坚硬的外壳,都在瞬间土崩瓦解!露出了里面那个千疮百孔、害怕再次失去、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灵魂。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地上那具冰冷的躯体。
眼神里,暴戾和疯狂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纯粹的、几乎将他淹没的……
恐惧。
深深的、无助的、孩童般的恐惧。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怕她就这么永远闭上眼睛。
怕这偌大冰冷的魔宫,再也寻不到那一丝微弱却独特的气息。
怕往后无尽的岁月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永恒的孤寂和……悔恨。
“不……不能……”他摇着头,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尽管不知在向谁哀求。“你不能死……本座不准你死……”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向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青蘅,猩红的眸子里爆发出最后一丝濒临绝望的、扭曲的光,声音嘶哑地咆哮:
“救她!”
“青蘅!本座命令你!救她!!”
然而,这命令般的咆哮,在出口的瞬间,就因为主人声音里无法掩饰的颤抖和眼底那赤裸裸的恐慌,而失去了所有的威慑力。
更像是一种……走投无路的、卑微的乞求。
斩荒,这个纵横三界、视万物为刍狗的疯批魔尊。
在此刻。
在他亲手造成的、无法挽回的“死亡”面前。
第一次。
流露出了近乎崩溃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