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殿深处,心魔墨渊的低语如同淬毒的冰棱,深深扎入斩荒混乱的识海,将那些被岁月尘封的伤痛和猜忌重新搅动得鲜血淋漓。
那股想要毁灭一切、永绝后患的暴戾冲动,如同失控的魔火,在他胸腔内疯狂燃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枷锁。
他指尖凝聚的那一丝黑红色毁灭电光,噼啪作响,映照着他猩红眸子里近乎癫狂的杀意。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能量即将脱手而出的前一瞬——
斩荒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凝聚了恐怖力量的手指,悬在了半空,微微颤抖起来。指尖的电光闪烁不定,仿佛他体内有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激烈地撕扯、抗衡。
他死死盯着虚空,目光却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精准地落在了望舒殿那个蜷缩的身影上。不再是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也不再是纯粹被触怒的杀意,那眼神深处,一种极其罕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挣扎,如同深水下的暗礁,悄然浮现。
毁掉她。
心魔的声音在耳边尖啸,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一个赝品,一个隐患,毁了便一了百了!就像碾死一只不听话的虫子!
是啊,毁了便干净了。再不会有那些扰人的情绪,再不会有被背叛的担忧。这念头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诱惑着他。
可为什么……手指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缠绕,沉重得无法落下?
他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不是素婉消散时那令他心魂俱碎的一幕。
而是……那个叫云芷的女人。
她初被掳来时,那双清澈眼眸里强装镇定却掩不住的惊恐,像受惊的小鹿,莫名地……取悦了他。她在他暴怒时瑟瑟发抖却仍挺直的脊梁,那种脆弱的倔强,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影子……并不完全重合,却同样刺眼。还有那次在温泉边,他鬼使神差为她簪花时,她抬头望向他那一瞬间的怔忪和……一丝极淡的、仿佛被烫到的慌乱,而非他预想中的算计或厌恶……
这些画面零零碎碎,不成章法,却像一根根纤细却坚韧的蛛丝,缠绕在他即将按下毁灭按钮的手指上。
她在伪装! 心魔厉声反驳,她在利用你的这点软弱!
斩荒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眼中猩红之色大盛!是啊,伪装!就像千年前那些道貌岸然的神只!信任只会换来背叛和毁灭!
杀意再次汹涌而上!
可就在这时,另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他本能忽略的念头,如同黑暗中一星即将熄灭的火花,挣扎着闪烁了一下——
如果……毁了她……
那这偌大魔宫,这无尽的生命里……是不是又只剩下永恒的死寂和……那片再也无法填补的空洞?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而陌生,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他怎么会需要一个人来填补空洞?他是斩荒,是三界至尊,是踏着尸山血海走来的魔尊!他不需要任何软肋!
然而,那星火花虽微弱,却顽强地没有立刻熄灭。它映照出的,是望舒殿那张总是空置的、冰冷的软榻,是每次他踏入时那死水般令人窒息的寂静,也是……偶尔她存在时,那殿内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生机的温度差。
尽管那温度常常伴随着恐惧和抗拒。
但……终究不同于彻底的冰冷。
“呃啊——!”
斩荒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抬手狠狠砸向身旁坚不可摧的王座扶手!
“轰!”
一声闷响,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拳头竟将龙骨雕琢的扶手砸出了一片细密的裂纹!碎石飞溅,但他拳峰上也瞬间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剧烈的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的清明。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渗血的手背,又抬起眼,望向望舒殿的方向。那双猩红的眸子里,疯狂、杀意、疑虑、以及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种种情绪如同暴风雨中的海浪,激烈地冲撞、交织!
他想要她彻底臣服,想要折断她所有羽翼,想要她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人,畏惧他,依赖他,再也生不出一丝背离的念头!
可若真的毁了……便什么都没了。
连那点可怜的、带着刺的“生机”,也没了。
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毒刺,扎进他残缺的灵魂深处,带来一阵尖锐的、陌生的钝痛。他习惯了掠夺、毁灭和掌控,却从未真正思考过“想要”背后更深层的东西。
这种失控的、无法用纯粹力量来解决的纠结,让他感到无比的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死死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的血迹蜿蜒流下,滴落在漆黑的王座上,瞬间被吸收,不留痕迹。
就像他此刻内心的挣扎,汹涌澎湃,却最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无法为外人所见。
殿内重新陷入了死寂。
只有他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那凝聚在指尖的毁灭电光,不知何时已悄然消散。
但他眼中的风暴,却远未平息。
反而因为这场无声的较量,变得更加深沉难测。
他依旧没有去望舒殿。
只是如同一尊陷入永恒挣扎的魔神雕像,僵坐在阴影笼罩的王座之上。
望着那个方向。
眼神里,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
滔天巨浪。
与。
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
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