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被鞭笞、投入黑水狱的消息,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深深扎进了云芷的心口,并在那里持续释放着腐蚀性的剧痛。
那日之后,望舒殿的死寂不再是单纯的压抑,而是裹挟着尖锐的负罪感和无时无刻的担忧,变成了一种凌迟般的折磨。
她不再游荡,也不再呆坐。
大部分时间,她都蜷缩在离殿门最近的那个角落,仿佛这样就能离外面那个受苦的朋友更近一点。
耳朵时刻竖着,捕捉着殿外任何一丝可能的动静,期盼着能听到关于琉璃的一星半点消息,哪怕是坏消息,也好过这吞噬人的未知。
可除了每日固定时辰送来冰冷饭食的、那些面无表情的侍女细微的脚步声外,她什么也听不到。
黑水狱……光是这个名字,就让她不寒而栗。那是魔宫关押重犯的地方,据说里面充斥着能侵蚀魂魄的阴煞之气,琉璃那样的小花妖,如何能承受?
送来的饭菜,她依旧几乎不动。并非不饿,而是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和排斥。每一次看到那些精致的食物,她都会想起琉璃曾经偷偷给她带来的、带着阳光和花草香气的点心,想起她亮晶晶的眼睛和温暖的笑容。
而现在,琉璃却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受苦,因为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只能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口的苦涩。
绝望像藤蔓,一圈圈缠绕上来,勒得她快要窒息。她试过再次拍打殿门,嘶喊着请求见斩荒,愿意承担一切罪责,只求放过琉璃。但回应她的,只有禁制光网冰冷的反弹和掌心新增的灼痛。
她的哭喊和哀求,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那个男人,用最冷酷的方式,让她明白了一个事实:她的痛苦,她的哀求,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她还能怎么办?
反抗?她连这殿门都出不去。
沉默?琉璃在黑水狱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赤炎那个疯子,万一他……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濒临崩溃的脑海中逐渐清晰,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
屈服。
向他彻底屈服。
放下她所有微不足道的尊严和残存的反抗心,匍匐在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诺永远的“安分”。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换取琉璃一线生机的、卑微的筹码。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和自我厌恶。她想起月无垢冰冷的“好自为之”,想起斩荒那双时而疯狂时而漠然的猩红眸子,想起自己一路挣扎的可笑……最终,却还是要走上这条路。为了另一个人,放弃自己。
可是,一想到琉璃可能正在承受的痛苦,那种自我厌恶就被更强烈的负罪感压了下去。是她连累了琉璃,那么,用她的尊严和自由去偿还,不是理所应当吗?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痛得她浑身发冷。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因为久坐和虚弱,双腿麻木,险些摔倒。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稳住身体,一步步挪到殿中央。那里,空无一物,只有光滑冰冷的地面,映照着她苍白憔悴的影子。
她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都带着绝望的味道。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屈下了膝盖。
“扑通”一声。
双膝重重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撞击的疼痛让她微微蹙眉,但这疼痛,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她抬起头,望向殿门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门扉和禁制,看到那个高踞于王座之上的男人。尽管她知道,他不可能听见。但她必须说,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仪式,一场献祭自己灵魂的仪式。
她的嘴唇开始颤抖,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尊……尊上……”
第一个称呼出口,带着难以抑制的屈辱和颤音。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丝。
“罪婢……云芷……”她用了魔卫宣读命令时的称呼,以此表明她彻底的臣服,“……知错了。”
殿内空旷,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回响。
“往日……是我不识抬举,忤逆尊上,行为不端……”她回忆着那些加诸于身的罪名,机械地重复着,心却像被这些话语一遍遍凌迟,“……我愿悔改。”
她停顿了一下,巨大的羞耻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闭上眼,眼前闪过琉璃温暖的笑脸,再次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从今往后,云芷……必当安分守己,谨遵尊上一切旨意。”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异常清晰,仿佛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誓,“绝不再有任何……妄念和妄动。”
“只求尊上……”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那是为琉璃而求的卑微,“……开恩。饶过琉璃。一切罪责,云芷……愿一力承担。”
说完最后一句,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深深地伏下身子,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维持着这个最卑微的、表示彻底臣服的姿势,一动不动。
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更像一个,将自己灵魂献祭的祭品。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她微弱的、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在空洞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
她不知道这番话能否传达到斩荒耳中。或许,只是她一个人的徒劳表演。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跪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膝盖传来刺骨的寒意,逐渐蔓延至全身。但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麻木。
屈服。
原来比死亡,更让人绝望。
她维持着跪伏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悔改”的决心。
才能……或许,为琉璃换来一丝渺茫的生机。
一滴冰冷的泪水,悄无声息地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瞬间消失不见。
这不再是委屈的眼泪。
而是祭奠。
祭奠那个曾经还有一丝微光、还会挣扎的……自己。
从这一刻起,那个云芷,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为了守护他人,而选择将自己彻底禁锢的……傀儡。
心甘情愿的。
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