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一声平静无波的应答，像最后一片雪花落在冰封的湖面。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只有彻骨的寒意，迅速蔓延，冻结了殿内最后一丝残存的、虚假的温度。
斩荒离开了。殿门合拢的声音，像沉重的棺盖落下，隔绝了内外。也彻底隔绝了云芷心中那点可悲的、刚刚冒头就被无情掐灭的微光。
寝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满地的碎瓷和水渍，无声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一片一片，拾起那些锋利的碎片。指尖被划破，渗出血珠，她也毫无知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将碎片拢在一起。然后，用干净的布巾，一点点擦拭地上的水痕。动作缓慢，细致，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麻木。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依旧是那片永恒不变的暗红天空，像凝固的血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她看着窗外，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
时间一点点流逝。殿内死寂。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了动静。不是斩荒，而是沉渊。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如同鬼魅。手里捧着一套新的、更加繁复华丽的宫装，依旧是素婉偏好的那种清冷高华风格。除此之外，还有几样闪烁着幽光的、造型奇特的金属饰物。
“尊上有令，”沉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请姑娘更换衣物，佩戴此物。”
云芷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套宫装和那些饰物上。那宫装的料子，比她身上这件更加名贵，绣纹也更加精致，但穿在身上，只会让她更像一个被精心打扮的傀儡。而那些金属饰物……她认得，是魔宫特有的禁制法器，用于禁锢灵力，加强监视。
她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缓缓沉了下去。
来了。他果然……收回了所有假象。甚至，变本加厉。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询问。只是默默地接过衣物和饰物，走到屏风后。动作顺从得没有一丝犹豫。因为她知道，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只会招致更严厉的惩罚。
当她换好衣服，戴上那些冰冷的金属饰物时，一股无形的束缚感立刻笼罩了她。灵力运转变得滞涩，像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连呼吸，都似乎需要耗费更大的力气。
沉渊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东西，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穿戴整齐后，微微颔首，便又如影子般退了出去。
从这一天起，望舒殿的气氛彻底变了。
之前的禁锢，虽然森严，但至少还有一丝喘息的空间。而现在，这里彻底变成了一座华丽的牢笼。殿外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个个气息冷厉，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时刻监视着殿内的一举一动。殿门的禁制被重新加固，光芒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别说逃出去，连一只飞虫都难以进出。
斩荒依旧会来。
但他来的次数似乎更频繁了，停留的时间却更短。每次出现，都带着一身挥之不去的低气压和血腥气。他不再要求她陪饮，甚至很少正眼看她。只是偶尔，会站在殿中，用一种极其冰冷、带着审视和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仿佛在确认这件“物品”是否完好，是否符合他心中那个“影子”的标准。
然后，他会下达一些简短而冰冷的命令。
“笑。”
或者，“倒酒。”
又或者，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让整个殿内的空气都凝固成冰。
云芷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他的每一个命令。她笑，笑容标准而空洞，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她倒酒，动作精准，没有丝毫差错。她沉默地站在他视线所及的角落，低眉顺眼，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埋藏。
她不再去看他的眼睛。不再去揣测他的心思。不再去回忆那短暂得如同幻觉的“温和”。
“替身”。
“影子”。
这两个词，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她开始真正地、从骨子里接受这个身份。不再挣扎，不再不甘，甚至……不再感到屈辱。
因为麻木，比任何情绪都更能保护自己。
琉璃依旧每日送饭，但眼神里的恐惧更深了，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放下食盒就匆匆离开。云芷能感觉到，整个魔宫上下，因为斩荒态度的转变，对她的忌惮和疏远达到了顶峰。她彻底被孤立了。像一个被标记的瘟疫源，无人敢靠近。
有时，在深夜，她会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永恒的血月。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手腕上冰冷的金属禁制环。心里一片荒芜，像被烈火焚烧过的原野，寸草不生。
她不再去想未来，也不再怀念过去。
生存。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像一株在严寒中失去所有枝叶的枯草，只剩下深埋地底的、顽强的根，在黑暗中，沉默地等待着不知是否会到来的春天。
她知道，斩荒收回了所有温和的假象。
而她，也收回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华丽的牢笼，这冰冷的对视，这令人窒息的禁锢。
这才是他们之间，最真实，也最残酷的关系。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
甚至，比原点……更加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