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荒的手依旧冰冷地箍着她的手腕，力道却比刚才松懈了些许，仿佛确认了她的存在后，那紧绷的神经终于允许一丝疲惫的松弛。
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依旧急促而沉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压抑的痛楚。
云芷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细微颤抖，像电流一样窜遍她的全身。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还有那未干的血迹黏腻的触感。胃里一阵翻涌，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他需要处理伤口。
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放任不管，他会死吗？这个念头让她心脏莫名一缩，随即又被更复杂的情绪淹没。她不该在乎他的死活，他是她的仇人，是囚禁她的恶魔。可是……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流逝，哪怕这个生命是罪恶的，她骨子里那份属于医者、属于春神转世的本能，还是在顽强地挣扎。
她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头晕。她尝试着，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手腕。
斩荒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眼，但箍着她的手指却下意识地又收紧了一瞬，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备和依赖。随即，也许是因为剧痛消耗了太多力气，那力道又缓缓松开了。
云芷屏住呼吸，慢慢地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皮肤上还残留着他冰冷的触感和淡淡的血痕。她不敢耽搁，快步走到殿内的水盆边，用干净的布巾蘸了温水。水是冷的，魔宫似乎很少有真正温热的东西。
她端着水盆和布巾回到榻边。斩荒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昏睡过去，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眼睫显示他仍在与剧痛抗争。
云芷跪坐在榻边，看着他那被血浸透的玄色衣袍。伤口在左胸下方，靠近肋骨的位置。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湿黏的衣料。
好冰。他的体温低得吓人。
她咬了咬牙，找到衣襟的开口，用沾湿的布巾，极其轻柔地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动作生疏得可笑。她在灵溪宗学过最粗浅的疗伤法术，但面对这样狰狞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而且还是在一个随时可能暴起的魔尊身上，她那点微末伎俩根本不够看。
湿冷的布巾触碰到翻卷的皮肉时，斩荒的身体猛地绷紧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极低沉的、压抑的闷哼。他没有睁眼，但额角的青筋却暴了起来。
云芷吓得手一抖，布巾差点掉下去。她强迫自己镇定，动作放得更轻，像对待一件极易破碎的瓷器。她一点点擦去凝固的血块，露出下面那道狰狞的伤口。伤口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黑紫色，丝丝缕缕的魔气正在与一股灼热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异种能量纠缠对抗，阻止着愈合。这显然不是普通的伤势。
没有药。她环顾四周，这华丽的寝殿里除了冰冷的装饰，什么都没有。她想起自己身上这件华服的内衬似乎是某种柔软的丝绸。她毫不犹豫地撕下内衬最干净的一角，用清水再次浸湿，小心地清洗伤口。
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那触感让她指尖发麻。她能感觉到他皮肤下紧绷的肌肉线条，以及在她触碰时，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放松。是因为疼痛的缓解，还是……别的？
这个念头让她心慌意乱，赶紧收敛心神，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清洗完毕，她看着那道依旧在缓慢渗血的伤口，犯了难。没有伤药，如何包扎？她目光扫过被他撕坏的华服，咬了咬牙，又撕下几条较宽的布条。
她尝试着将布条覆盖在伤口上，然后笨拙地开始缠绕。因为紧张和生疏，她的动作显得格外僵硬。布条时不时会扯到伤口，每当这时，斩荒的眉头就会锁得更紧，呼吸也会骤然急促几分，但他始终没有睁开眼，也没有阻止她，只是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兽皮。
云芷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半是紧张，一半是费力。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好不容易将伤口大致包裹住，打结时又笨手笨脚，系了一个歪歪扭扭、毫无美观可言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跪坐在原地，微微喘息着，看着自己的“杰作”——那个丑陋的、但至少止住了明显出血的包扎。
斩荒依旧闭着眼，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痛楚，但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急促。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寝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交错。窗外永恒的血月之光透进来，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暗红。
云芷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卸去了平日的暴戾和疯狂，因失血和痛苦而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几分脆弱。这张脸，确实俊美得惊心动魄，即使此刻毫无血色，也难掩其轮廓的深刻与完美。可就是这样一张脸的主人，却将她拖入了无边的噩梦。
她为什么要救他？
是因为怕他死了，自己会失去在这魔宫唯一的“保护伞”，从而被赤炎那些人撕碎吗？
还是因为……那该死的、无法磨灭的，对生命本身的怜悯？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此刻心情乱得像一团麻。恨意、恐惧、后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斩荒忽然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猩红的眸子，因为虚弱而少了几分平日的炽亮和疯狂，显得有些黯淡，却依旧深邃得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云芷脸上，带着一种刚刚从剧痛和混乱中挣扎出来的、尚未完全聚焦的迷茫，以及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探究。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了很久。
没有愤怒，没有命令，没有平日里那种将她视为替身的偏执审视。
只是一种纯粹的、安静的注视。
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为他笨拙包扎、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女子，究竟是谁。
云芷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血迹和水的、微微颤抖的手指。
这短暂的、诡异的平静，像暴风雨中心片刻的安宁。
她知道，这安宁，注定是短暂的。
当这头受伤的猛兽恢复力气，等待她的，不知又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
但她此刻，竟可悲地发现，自己并不希望这片刻的安宁太快结束。
这种矛盾，让她感到无比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