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退去后的魔宫,像一潭死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望舒殿的禁制光芒日夜不息,像一层无形的、冰冷的茧,将云芷牢牢包裹。她像一只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子,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带着压抑。
琉璃依旧每日送饭,但动作更轻,话更少,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她放下食盒就匆匆离开,不敢与云芷有任何多余的接触。云芷知道,斩荒的怒气未消,整个魔宫都笼罩在他的低气压下,人人自危。
她不再试图去碰那扇门。那上面流动的符文,每一次触碰都像被冰冷的针扎透指尖,带着明确的警告。她只是终日坐在窗边,望着外面那片永恒不变的、压抑的暗红天空。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更彻底地碾碎。她甚至开始麻木,连恐惧都变得迟钝。
这天,琉璃送晚膳来时,脸色比平时更白。她放下食盒,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飞快地看了云芷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恐惧,还有一丝……不忍?然后她像被鬼追似的,低头快步退了出去。
云芷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像阴云一样笼罩下来。
她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殿内明珠的光线有些昏暗,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脚步声。不是琉璃那种轻巧细碎的步子,而是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一步,一步,敲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在云芷的心上。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殿门无声滑开。
斩荒站在门口。他没有穿战甲,只是一身简单的玄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玉簪随意束着,看起来甚至有几分闲适。但那双眼睛,猩红依旧,深处却翻涌着一种比暴怒更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云芷的目光落在那东西上,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把剑。
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剑。剑鞘是浅青色的,上面刻着灵溪宗特有的云纹,虽然沾染了些许尘土和暗色的污渍,但云芷绝不会认错。
那是她的剑。她在灵溪宗时,师尊月无垢亲手赐予她的佩剑。虽然她资质平平,修为低微,但这把剑陪伴了她许多年,是她作为灵溪宗弟子的象征,是她与那个“家”最后的、也是最实在的联系。
它怎么会在这里?是在上次仙门来袭时,遗落在战场上的吗?还是……斩荒刻意寻来的?
斩荒一步步走进来,目光落在她瞬间惨白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他走到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认得它吗?”他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却像淬了冰的刀子。
云芷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死死地盯着那把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浑身发冷。
斩荒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缓缓抬起手,五指握住剑柄。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
云芷眼睁睁看着,那把陪伴她多年的佩剑,在斩荒手中,像一根脆弱的枯枝,被轻而易举地……折成了两段!
剑身断裂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云芷的识海里!震得她神魂俱颤!
断裂的剑身掉落在地上,发出“铛啷”两声脆响,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剑身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像生命骤然熄灭。
云芷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地上那两截断剑,眼睛瞪得极大,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斩断根系的、无法言说的绝望和心痛。
这把剑,不仅仅是武器。它承载着她对灵溪宗所有的记忆,对师尊的敬仰,对同门的情谊,对她曾经那个平凡却安宁的世界的全部念想。它是她身份的证明,是她与过去唯一的纽带。
现在,这根纽带,被斩荒如此轻易地、如此残忍地,当着她的面,折断了。
像是在宣告一个事实:你与仙门,再无瓜葛。你与过去,彻底了断。
从此以后,你只是魔尊斩荒的囚徒。只是……素婉的替身。
斩荒随手将剩下的半截剑柄也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俯视着浑身发抖、泪盈于睫的云芷,猩红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现在,”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终结般的意味,“你只是本座的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如来时一般,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望舒殿。殿门在他身后合拢,将内外再次隔绝。
云芷僵在原地,像一尊石像。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冰冷的断剑。
指尖在距离断剑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
她不敢碰。
仿佛一碰,那仅存于记忆中的、最后一点温暖的幻影,也会随之彻底碎裂,化为冰冷的尘埃。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一滴,两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痕迹。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耸动。
心口的位置,空荡荡的,冷风呼啸着穿过。
这一次,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碾得粉碎。
她看着那两截断剑,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凄冷的光。
像她破碎的希望。
再也……拼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