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掠过扩建中的点将台,卷动着周平安手中那张承载着“雷霆”秘密的桑皮纸,猎猎作响。
他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挥汗如雨、夯土筑台的护卫们,胸中那股因工坊奠基而激荡的豪情,此刻尽数化为了对这支未来武装力量的炽热蓝图!
“墨姑娘!”周平安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与笃定,他收起那张关乎未来的图纸,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握住了一把无形的权柄,指向下方热火朝天的训练场。
“这五百人,与以往任何护卫、衙役、乃至朝廷卫所兵都不同!我要的,不是看家护院的绵羊,而是能撕碎一切来犯之敌的猛虎!是能执行最危险、最艰巨任务的利刃!”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前世军校生涯沉淀下的光芒与这一世终于有机会将其付诸现实的兴奋:
“我将其命名为——‘清河陆军特战营’!营下,设连!连下,设排!排下,设班!十人为一班,设班长!三班为一排,设排长!三排为一连,设连长!营部直辖斥候、辎重、医护、匠作等直属分队!层级清晰,号令统一,如臂使指!”
周平安越说越快,仿佛在脑海中已经看到了那支钢铁洪流的雏形,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红光:
“班长,需熟知班内每一名战士的长短,能带其冲锋陷阵,亦能护其周全!”
“排长,需精通小规模战术配合,穿插、迂回、伏击,信手拈来!”
“连长,需有大局之观,能独当一面,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做出最有利的决断!而我……”
他猛地一拍自己胸膛,声音带着金石交鸣般的铿锵,“便是这陆军特战营的第一任营长!总揽全局,锻造军魂!”
周平安是兴奋的!
上一世作为军校高材生,毕业时副连职,还没体验就造化弄人般来到了这里。
如今,终于在自己勤恳铺路下,能再续军旅。
“我要当营长了……真好……”
想着,周平安又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静立如雪的墨离,那眼神中充满了邀请、信任,甚至是一丝并肩作战的渴望:
“墨姑娘!你身负绝学,智勇双全,更通晓墨家机关战阵之道!若你愿意,这副营长之位,非你莫属!我们并肩,一起……守护好这片来之不易的家园!守护这燎原的根基!”
这一刻,他不再是县令,而是一个即将执掌军权的统帅,向最信任的伙伴发出最诚挚的邀请。
墨离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看着周平安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豪情与赤诚。
守护家园……这四个字,触动了她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这副营长之职,对她而言名分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平安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共同守护这片希望之地的目标。
豪情稍歇,一个盘桓心中已久的念头,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来。
周平安看着墨离那在寒风中衣袂微扬、仿佛与天地气息相融的身影,眼中充满了对那个神秘武学世界的向往。
他忍不住问道:“墨姑娘,像你这般身负内力,举手投足间蕴含莫大威能的高手,这世上,多吗?还有比你更厉害的存在吗?”
那语气,像极了憧憬着江湖传说的少年。
墨离闻言,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波澜。
她沉默片刻,声音如同山涧冷泉,清晰地剖析着那条常人难以企及的道路:
“你想学?恐怕……晚了。”
她抬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迷雾:
“武学之道,如同医术、炼器、乃至我墨家机关术,皆是千百年智慧与经验的累积。”
“朝代更迭,战乱频发,多少精妙传承早已断绝湮灭。便如我墨家,若非当年钜子携残卷遁入‘非攻谷’,三百年薪火相传,今日世间,谁人还知墨翟公真义?”
“武学亦是如此,许多巅峰之境,已如断崖,后人想要攀爬,近乎从零开始。”
她顿了顿,看向周平安,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此道,首重天赋。如同有人天生过目不忘,却未必能成良医——记不住万千药性配伍,便是徒劳。有人心思灵动,算学超群,于画道却可能一窍不通。武学亦然。”
“强大之记忆力,是基石。需铭记繁复经络走向、内息运转法门、招式变化精髓。此关,以你之能,当无问题。”
“然,记下只是第一步。更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体天赋。”
墨离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他人一拳袭来,轨迹、力道、破绽……你需在电光火石间,眼观其形,心感其势,洞察入微!此乃‘眼力’与‘心力’之天赋!”
“更关键者,是‘身随心动’!”她语气陡然转重,“心念方动,身体筋肉、骨骼、气息须瞬间协调如一,做出最精准、最迅捷的反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此乃身体根骨、筋脉韧性、脏腑潜能之天赋!非后天苦功可轻易弥补。”
墨离的目光落在周平安身上,带着一丝审视,也带着一丝难得的坦诚:
“我幼时便显异禀,心智早开。习武之初,便辅以墨家秘传药浴,伐毛洗髓,强韧筋脉,扩充脏腑潜能。加之所得传承颇为完整,内外兼修,方有今日之微末成就。”
“至于当世顶尖……”
墨离眸光微凝,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隐秘的凝重。
“身负内力者,江湖朝堂,隐世世家,或不在少数。但能将内力运转如意,透体而出,隔空伤敌如我这般者……”
她略一沉吟,竖起一只手掌,五指张开,“据我所知,不出一掌之数。”
周平安屏息凝神。
“其一,深宫大内,陛下身边那位形影不离的赵总管,其修为深不可测,如渊似海。”
“其二,宰相柳严府中,有一枯瘦黑袍老者,气息阴冷如蛇,蛰伏于相府深处,我曾暗中探查,其内力之精纯凝练,不在我之下。”
“其三其四,江湖之中,北地‘玄冰谷’谷主,南疆‘万毒窟’老怪,此二人雄踞一方,皆是内力外放的宗师人物。”
“其五,”墨离眼中掠过一丝冷嘲,“东瀛弹丸之地,有一装神弄鬼之徒,竟敢自称‘伊贺忍仙’,行踪诡秘,擅遁术与奇门暗器,亦有内力外放之能,虚实未知。”
周平安听得心驰神往,又暗自心惊。
这天下之大,卧虎藏龙!柳相府中竟也有如此高手?
看来那本账册带来的危机,远比他想象的更凶险!
“你……是真心想学?”
墨离忽然问道,清泠的目光直视周平安双眼,仿佛要洞穿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想!”
周平安毫不犹豫,回答得斩钉截铁!
眼中闪烁着如同孩童发现宝藏般的纯粹渴望与兴奋。
这无关权势,纯粹是对超越凡俗力量的本能向往!
自小看了那么多武打片儿,哪个男孩儿没个武侠梦呢?!
墨离静静看了他片刻,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微微融化。
她不再言语,只是伸出素白的手,探入自己贴身的衣襟内侧。
这个动作让她清冷的脸上罕见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动作却无比郑重。
片刻,她取出一个用深青色细葛布层层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葛布解开,露出一本薄薄的、册页边缘已摩挲得有些光滑的线装古册。
册页非纸非绢,质地坚韧,呈现出一种古老的淡黄色。
封皮之上,无字,唯有用墨线勾勒着一幅极其简练却意境深远的图案:一株幼芽破开磐石,倔强生长。
“此乃我幼时启蒙之基,《青阳吐纳导引篇》。”
墨离的声音带着一种传承的庄重,将古册递向周平安。
“非绝世神功,却是锤炼内息、温养脏腑、打熬筋骨的筑基正道。以你之才智与心性,持之以恒,辅以药浴,或有望蕴生一缕内劲,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耳目聪敏更胜常人。”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却也是实言相告:“然,欲达内力外放,成就宗师之境……你根骨天赋已定,年岁亦稍长,经脉脏腑定型……恐终生无望。”
“没关系!没关系!”
周平安几乎是抢一般地接过那本还带着墨离体温与淡淡清香的古册,脸上绽放出比刚才设想统领特战营还要灿烂、还要纯粹的笑容!
他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将古册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反复念叨着:“有内劲就好!能强身健体就好!墨姑娘,多谢!真的多谢了!”
寒风依旧凛冽,点将台下夯土的号子声震天响。
周平安抱着那本薄薄的《青阳吐纳导引篇》,笑得像个孩子,这可比王瞎子的呼吸法强多了。
这一刻,县令的威严、营长的豪情尽数褪去,只剩下一个少年对超凡武道的纯粹向往。
燎原之火,不仅在工坊与军营中燃烧,更在这个年轻县令的心底,点燃了另一条充满荆棘却也无比诱人的问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