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的晨雾还没散尽，沈少卿站在栈桥上，望着水面上漂浮的碎冰。早春的风带着潮气，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他紧了紧衣领，目光落在远处那艘插着“漕”字旗的粮船——船身吃水线浅得反常，显然没装满，却仍被船工们吆喝着往甲板上堆沙袋。
“沈先生，您看那船。”身旁的陆千户压低声音，指着粮船的船尾，“按规矩，每船核定载粮三百石，可那船的压舱沙袋堆了足有半舱，摆明了是虚报载重，空出来的地方怕是藏了私货。”
沈少卿没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铜哨，轻轻吹了声。哨音刚落，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从货栈后绕出来，手里拎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快步走到他面前：“先生，查到了。”
油布掀开，露出个账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每一笔都标着“补”字。沈少卿翻到最后一页，落款是个潦草的“卫”字，与密室账册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卫长风果然在借着漕运走私。”他指尖点在“三月初七，补五十匹丝绸”那行字上，“这批货本该上周运到苏州府库，现在却出现在这里，显然是被掉了包。”
陆千户凑近一看，倒吸口凉气：“五十匹上等杭绸，够寻常百姓过一辈子了！这卫长风胆子也太大了！”
正说着，码头忽然骚动起来。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男人带着十几个家丁走过来，腰间挂着块腰牌，上面刻着“漕运副总管”。他看见沈少卿手里的账本，脸色骤变，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在码头私查漕运？给我拿下！”
家丁们蜂拥而上，陆千户立刻抽出佩刀，护在沈少卿身前：“卫长风，你走私官货，还敢动手？”
卫长风冷笑一声，手里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骨上竟嵌着刀片：“拿下他们，账本抢回来！出了事我担着！”
沈少卿将账本塞进怀里，侧身避开扑来的家丁，同时从靴筒里抽出短刀——刀身极薄，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他没直接动手，反而退到栈桥墩子后，扬声喊道：“卫总管何必动怒？我只是想问问，去年冬天，那批赈灾粮是怎么‘落水’的？”
卫长风的动作猛地顿住，眼神阴鸷：“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账册上写得清楚。”沈少卿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正是周雪崖画轴里藏着的字条，“周老先生发现你用沙石充粮，想上报朝廷，结果就‘失足’落水了，对吗？”
这话一出，卫长风的家丁们都停了手，显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一派胡言！”卫长风色厉内荏地挥扇打来，沈少卿早有准备，矮身躲过，短刀顺势划向他的手腕。只听“当啷”一声，折扇掉在地上，刀片崩出半寸，在石板上划出火星。
混乱中，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货堆后钻出来，手里举着个火把，正是周雪崖的孙子周明。他跑得气喘吁吁，火把差点脱手：“我、我找到了爷爷的船！在下游芦苇荡里，船底有个大洞，是被人凿穿的！”
卫长风脸色惨白，忽然从怀里摸出个信号弹，就要往天上放。沈少卿眼疾手快，甩出腰间的铁链，精准缠住他的手臂。铁链末端的铁钩“咔”地扣在栈桥上，卫长风动弹不得，只能嘶吼：“你们别得意！漕运司里都是我的人，你们走不了！”
“是吗？”一个洪亮的声音从码头入口传来，巡抚带着亲兵大步走来，手里举着圣旨，“卫长风接旨！”
卫长风瘫在地上，看着圣旨上的朱砂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亲兵上前将他捆住时，他忽然疯笑起来：“我早该想到……周老头那老东西，居然留了后手！”
沈少卿走到周明身边，帮他扶稳火把：“你爷爷没白死，他藏的账册，够让这些蛀虫全都伏法。”周明用力点头，眼里含着泪，却笑得灿烂。
陆千户捡起地上的账本，感慨道：“没想到卫长风藏得这么深，若不是先生从鬼市顺藤摸瓜，还真揪不出这颗毒瘤。”
沈少卿望着渐渐散去的晨雾，粮船的帆影在阳光下变得清晰。他忽然想起密室里那幅拼完整的《寒江独钓图》，周雪崖的笔触虽冷，却藏着股韧劲——就像这码头的水，看着平静，底下的暗流，终有被淘清的一天。
“把账册整理好，连同人犯一起押解回京。”他对陆千户说，“另外，让人打捞周老先生的船，好好安葬。”
风里飘来船工的号子声，沈少卿转身往回走，袖口沾着的水渍在晨光里泛着亮。周明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忽然问：“沈先生，以后漕运会不会好起来？”
沈少卿回头，看了眼码头上重新忙碌起来的粮船，点头道：“会的。就像这雾，看着浓，太阳一出来，就散了。”
远处的货栈顶，几只鸽子扑棱棱飞起，翅膀划破薄雾，朝着京城的方向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