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七月初九,戌时,辽阳城。
“粮仓……真的只剩这么点了?”
韩震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前,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铁皮。他面前是半座还在冒烟的仓廪,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谷物味和尸臭。
军需官捧着册子,手在抖:“大火扑灭后……清点出来八千三百石。按四万军民每日最低消耗……最多支撑二十天。”
“四万人二十天……”韩震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身后站着王禀、赵大锤等将领。所有人都沉默着。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仿佛随时会再哭一场。
“只剩下四万余人?伤亡?”王禀问。
“阵亡一万四千八百余,伤二万一千余。”军需官翻页,“其中重伤七千七百人。医官说……至少还要死一千五百人,药材不够。”
赵大锤——那个亲手砍下完颜宗望头颅的都头,此刻满脸血污,左耳缺了一块。他咬着牙:“金狗……死了多少?”
“歼敌二万余人,俘虏万余,逃走一万多。”军需官顿了顿,“但咱们的损失……太大了。”
韩震睁开眼睛,眼底布满血丝:“粮道呢?去探路的斥候回来没有?”
“回来了。”副将低声道,“完颜宗望的五千轻骑和三千铁浮屠,在辽河渡口设了卡。他们烧了浮桥,占据两岸高地。咱们的运粮队……过不去。”
“一万轻骑能打吗?”有人问。
王禀摇头:“我接到的命令是解围后回防长城防线及古北口。况且铁浮屠重甲骑兵在渡口那种地形……强攻损失太大。”
帐内死寂。
辽阳城打下来了,但打成了一座孤城、饿城、伤城。
“报——”传令兵冲进来,“西路刘总管和王将军急信!”
韩震一把抓过信筒,抽出密信。快速浏览后,他脸色稍微缓和,但依然凝重。
“西路鹰愁涧大捷,全歼七部联兵。刘光世正在收拢俘虏,王渊伤重但无性命之忧。”他把信递给王禀,“但西路也伤亡惨重,短期内无力东援。”
王禀看完信,忽然道:“韩将军,信末有句附言——若东路有难,可向陛下请调草原骑兵。”
“草原骑兵?”韩震皱眉,“那些临阵脱逃的……”
“此一时彼一时。”王禀指向地图,“镇北川到辽阳,快马五日可到。若能调三万草原骑,配合咱们剩下的骑兵,两面夹击辽河渡口,或可破围。”
“可他们会来吗?”赵大锤怀疑,“上回暴雨,跑得比兔子还快。”
韩震沉默良久,最终提笔:“无论如何……试试。给幽州行营发急报,陈述辽阳危局,请求调草原骑兵驰援。”
同一日,幽州行营。
赵佶看完东、西两路的战报,久久不语。
梁师成侍立一旁,轻声道:“陛下,东路确实危矣。粮草不足,伤兵满营,若不能速通粮道……”
“朕知道。”赵佶放下战报,走到巨大的北疆沙盘前,“完颜宗望虽死,但这最后一手……够狠。”
他手指点在辽河渡口:“五千轻骑加三千铁浮屠,卡在咽喉要道。韩震若要强攻,至少得赔上万人。若不攻……四万军民饿死城中。”
“西路倒是大捷,但王渊重伤,刘光世需整编降兵、安抚草原,短期内无力东顾。”枢密使吴敏补充道。
赵佶忽然问:“草原各部……现在如何?”
“回官家。”宇文虚中上前,“镇北川筑城进展顺利,虽遇暴雨,但格物院宇文恺已带人稳住局面。各部落出工出力,目前还算齐心。”
“齐心……”赵佶若有所思,“上回暴雨临阵脱逃,他们心中有愧。这次若给他们一个机会……”
吴敏眼睛一亮:“官家是说,让草原骑兵驰援东路?”
“对。”赵佶转身,“但不是朕下令征调。而是……给他们一个自己请战的机会。”
梁师成不解:“官家的意思是?”
“传朕口谕给刘光世和王渊。”赵佶缓缓道,“让他们将东路危局无意间透露给草原各部头领。特别是那个白达旦部的巴图,还有阻卜部的……斯可图是吧?”
“是,斯可图。狼牙山随王渊冲顶,身负七创的勇士。”
“对。告诉刘光世,看看草原各部是什么反应。”赵佶眼中闪过深意,“若他们主动请战,便准。若装聋作哑……那筑城之事,朕就要重新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