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谬赞。”白玉章面上绽开一抹比六月蔷薇更秾丽的假笑，眼波流转，反唇相讥，“论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民女岂敢与殿下争锋？九千岁一党看似只手遮天，可又有多少双眼睛已是殿下您的呢？”
南宫璟放下车帘，重新审视面前这个身量娇小的少女，“姑娘若为男儿身，必是搅动风云的俊杰，前途不可限量。”
白玉章眉梢一挑，没有半分被抬举的喜悦，“女儿身又如何？世间既不曾给女子坦途，那女子便更要用这双脚去踏，用这双手去刨。闯不出一条通天路，便刨出一条独木桥，天不予，我自取之！”
南宫璟心中剧震，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女子。从前只觉她机敏狡黠，善于借势，此刻方窥见她骨子里披荆斩棘的决绝，分明是胸有丘壑，心志如铁。
“姑娘还不曾告知本殿下芳名。”
他突然有此一问，白玉章怔愣片刻，“殿下竟没派人查过？”
“查了，依据那日林间姑娘所述，本殿下派人去查当年画舫，只是暂且尚未查明。”
偷听还说的理所当然！白玉章轻笑，亦是嘲弄，“谁会在意两个瘦马的名字呢？殿下查不到实属应当。”
此时，车外谢远洲的脚步突然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马车方向找来。白玉章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就要往车厢最暗的角落缩去。
南宫璟眼底忽而掠过一丝恶劣的兴味，他忽地倾身向前，龙涎香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白玉章的耳廓，引得她肌肤一阵细微的颤栗。
“告诉我你的名字。”
白玉章杏眸圆睁，因怒意而水光潋滟，颊边飞起薄红，像抹了上好的胭脂。南宫璟非但不恼，反而被她生动的怒容取悦，眼底笑意更深，竟伸出折扇勾了勾她鬓边流苏。
细碎的银链子顿时摇晃，珍珠相撞，发出细微的叮铃脆响。
白玉章慌乱捂住流苏，又惊又怒，偏头瞪向他，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可那一瞬的动静终究没能逃过习武之人的耳朵，沉重的脚步声在马车旁停下。
白玉章呼吸骤停，情急之下，身子一矮，灵巧地钻到南宫璟背后，还顺道拉起他宽大的袍袖盖在身上。
南宫璟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尽是得逞的愉悦。他从容抬手，慢悠悠挑开车帘，脸上瞬间挂起那副标准的纨绔笑容，目光随意地扫向车外剑眉紧锁的谢远洲。
“哟，这不是谢大将军吗？大日头底下带着兵满城转悠，莫不是丢了什么心肝宝贝？”
谢远洲的目光快速扫过车厢，内里一览无遗，除南宫璟再无旁人。他对这个声名狼藉的三皇子本就无甚好感，此刻更觉对方碍眼，敷衍地抱了抱拳，声音冷硬，“惊扰殿下，末将失礼了。”
说罢，谢远洲的目光朝马车后面迅速扫过，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白玉章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尚未彻底松懈，南宫璟已放下帘子，好奇道，“你费尽心机接近谢远洲，如今为何反而像躲瘟神似的避开他？”
白玉章挪回旁边软垫上，理了理微乱的裙摆，唇边漾开笑意，纤细的手指对着虚空轻轻一捻，仿佛牵着根线，“殿下可放过纸鸢？需得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方能借长风之力，送纸鸢直上万里。”
南宫璟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忍不住拊掌低笑，“姑娘哪里是条狡猾的泥鳅，分明是只成了精的狐狸！”
“承蒙殿下夸奖，民女愧不敢当。”
白玉章起身要走，却被南宫璟轻抬折扇拦下，“姑娘还未告知本殿下芳名，莫不是要本殿下将谢将军叫回来一道听才好？”
白玉章恨得咬牙，脸上却是瞬间堆满假笑。
“禀殿下，民女时梨良。”
“时...梨...良... ...？”
南宫璟轻声念了一遍，便见她已如一尾银鱼，飞快跃下马车，裙裾在青石板上旋开半朵清莲，随即隐入熙攘的人潮之中，几个闪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帘晃动着落下，车内再度陷入一片昏暗。
“第三次，本殿下记着了。”南宫璟唇边笑意缓缓沉淀，执扇在车厢壁上轻敲三下，马车缓缓驶离。
暮色如同打翻的砚台，浓重的墨色迅速浸染了京城的天际。
将军府倾巢而出的火把在长街短巷织成一片火网，却网不住那个消失的身影。
谢远洲一身风尘，站在喧嚣的街口，身影被灯火拉得孤长，眼底熬得通红，藏着深不见底的惶急与自责。亲兵流水般回报，每一次都像钝刀刮骨，那个脆生生唤他哥哥的少女，仿佛凭空消失在了这偌大的城池里。
“再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本将军找出来！”
谢远洲对着匆匆回报的亲兵队长厉声喝道，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焦灼与恐慌。他甚至不敢去想，若自己再也见不到她，会怎么样。
陈酒的心也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他强撑着浑身伤，策马在长街小巷穿梭了一下午，喉咙因呼喊而干涩发痛。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他目光疲惫扫过巷尾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呼吸猛地一窒，巨大的陶土水缸后蜷着一抹素色，不是他翻遍京城也要寻的刘泠又是谁？
“刘姑娘！”
陈酒心头一紧，几步冲过去。少女靠在墙角，单薄的夏衫沾了尘土，发髻微乱，她抱着膝盖，肩膀微微耸动，低低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陈酒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又疼又急。他连忙蹲下身扶住她单薄的肩膀，“你怎么躲在这里？将军府上下都在找你！快起来，地上凉！”
少女被他扶起，身子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那双原本清亮灵动的杏眼此刻红肿得像桃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眼神里充满了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绝望。
“陈副将...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哽咽道，“将军他...他不信我...他怀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