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章压下心头的厌恨，动作麻利地钻进车厢，忙按下他的动作，“陈大哥快别动！将军体恤您伤势，特命小的来伺候你，你安心躺着就好。”
白玉章在他身边蹲下，拿起水囊小心递到他唇边，动作轻柔，仿佛照顾他就是最重要的事了，“渴了吧，先喝口水润润喉。”
陈酒就着她的手，小口啜饮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易容可以改变容貌，却无法完全改变她眼中的神采，他只觉得这张脸怎么看都顺眼，连那粗陋的易容都仿佛带着别样的韵味。
少女温柔的眉眼近在咫尺，呼吸带着淡淡馨香，还有无意间触碰他手臂的微凉指尖...陈酒只觉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冲散了伤口的疼痛，能被她如此贴心照顾，陈酒甚至觉得自己这身伤受得太值了。
“有劳刘文书了。”陈酒目光灼灼，抬起手似是想触碰，又碍于身份不得不收敛，只是那眼底的笑意和满足几乎要溢出来。
白玉章心中冷笑连连，笑容却愈发甜美，拿起一旁的湿布巾，动作轻柔地擦拭着陈酒额角的汗珠和脸上的尘土，指尖隔着布巾，仿佛在擦拭一件沾了秽物的器物。
“陈大哥快别这么说，你是为镇压叛党才受的伤，是保家卫国的英雄，照顾你是应该的。”
陈酒脸颊烧红，心神荡漾，沉浸在温柔乡里，全然没注意到马蹄声渐近。马车内这一幕，被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尽收眼底。
很快，队伍短暂停驻休整。
谢远洲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兵，几步便跨到马车旁，一把掀开了车帘，“刘文书！本将有要事交代！”
陈酒吓了一跳，看向谢远洲满是怒火的眼睛，才恢复些血色的脸又迅速苍白下去。
“将军？”
白玉章故作茫然站起身，谢远洲眸子微眯，直接扣住白玉章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人拉下马车，朝着一片稀疏小树林大步走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瞬间吸引了不远处正在喝水休息的孙军医和两个亲兵。孙军医刚灌下一口水，看到将军脸色铁青地一把将刘文书从陈副将马车里拽出来，一口水差点呛进气管，“咳咳...这...这成何体统！光天化日拉拉扯扯！简直、简直有辱斯文！有辱军威！”
孙军医痛心疾首，又想起了营帐里同榻而眠的惊悚一幕。那夜值守的两个亲兵自然也想起那晚的事，交换了一个兴奋到极点的眼神，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快看快看！我就说吧！将军和刘文书...是吧？都直接上手抢人啦！”
“啧啧啧，咱将军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陈副将这下可惨咯！”
孙军医听着两个亲兵越说越离谱，气得胡子直翘，却又忍不住伸长脖子，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两道身影。
稀疏的林间，光斑在两人身上跳跃。
谢远洲拉着人往前轻轻一扯，那力道带得白玉章踉跄一步，后背抵上树干。他旋身压近，高大的身影瞬间挡住了光线，合着他身上松柏的味道，沉沉笼罩下来。
“刘文书。”
谢远洲胸膛微微起伏，背对着休整的大军方向，纵使情绪翻涌，仍刻意维持威严，“照料伤患，当有分寸，何须靠得那般近？喂水擦汗，殷勤备至，你还笑得那般... ...”他喉结滚动，后面两字烫嘴般咽下，化作一声压抑冷哼。
“不成体统！”
白玉章揉着被他捏红的手腕，见他眉宇间压抑至极，心道这谢大将军吃起醋来也如此别具一格。眼底狡黠光芒一闪即逝，面上却迅速堆起十足委屈的无辜神情，理直气壮地反驳。
“卑职冤枉！孙军医说，心情舒畅伤才好得快！卑职可都是为了执行将军‘不得有误’的命令，绝无半分怠慢！将军难道觉得卑职照顾的不够尽心？”
谢远洲被她这番“义正言辞”堵得一窒，胸中邪火烧的更旺，他俯身压近，目光沉沉地锁住她躲闪的眼睛，“你对他倒是体、贴、入、微！”
这几个字差点儿被他咬碎了，一想到自己为她受了军棍，她反而还闹脾气，难免觉得她不公平。可恨他偏偏又没有资格要求她公平对待，这才是更委屈的，心中除了酸涩，又难以抑制的滋生出一抹痛意。
“军中人多眼杂，你一个姑娘家...需时刻谨记身份，我也...记住自己的身份。”
谢远洲转身离去，玄色披风翻卷一阵未散的酸气，如同无形的巨石，压的人喘不过气。
眼瞧着那落寞的身影即将踏出树林，白玉章眼珠一转，拔腿便朝着谢远洲追去，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将军！将军留步！属下有要事禀报！”
谢远洲并未回头，只是那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白玉章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前，抱拳躬身，姿态恭敬，“将军！卑职方才深刻反省！痛定思痛！深感将军教诲，字字珠玑，句句金言！卑职以为，将军今日训示，应条条记录在册，传阅全军，时刻警醒！”
白玉章语速飞快，煞有介事地从行囊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又摸出一截手指粗的炭笔。谢远洲眉头微蹙，眼底掠过一丝错愕，不知她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白玉章偷眼觑他，心中暗笑，笔下不停，声音清脆，字字清晰，如同宣读圣旨，“第一条，‘照料伤患，当有分寸，何须靠得那般近？’。”
她故意拖长调子，模仿着谢远洲冷硬的语气，又一本正经解读起来，“此乃告诫全军，照料伤患需恪守分寸，同袍有别！非常有道理，当大书特书！”
谢远洲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第二条！‘笑得不成体统！’”白玉章继续抑扬顿挫，奋笔疾书，“此乃警示全军，面对伤患需保持严肃庄重！嬉笑有损军威！当引以为戒！”
眼看她在小册子上龙飞凤舞，一五一十记录下他方才近乎无理取闹的酸话，谢远洲胸口那股子憋闷竟奇异地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好气又好笑的无奈，还有丝丝甜蜜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