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这尴尬并没维持太久，亲兵端着热好的汤药进来，恭敬上前，将药碗放到二人面前，“将军，刘姑娘的药好了。”
谢远洲挥退亲兵，帐帘落下，重新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他端起药碗，白瓷碗壁还稍稍有些烫人，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
白玉章正要伸手去接，谢远洲已在她身旁坐下，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放在唇边吹温，小心送到她唇边，笨拙却极尽细致，“小心烫。”
虽极不合时宜，白玉章不知怎地竟想起了崔姑姑。儿时每一次生病，崔姑姑也是这般悉心照顾她。眼眶微微泛红，白玉章垂下眼遮住情绪，鬼使神差地张开嘴，任苦涩的药汁滑入喉中。
少女本能的蹙眉，谢远洲的心也跟着那秀气的眉头拧了一下，动作愈发轻柔，耐心至极。
帐内只剩下汤匙轻碰碗沿的细微声响，每一次谢远洲下意识凝视她含着瓷勺吞咽药汁的唇时，心跳都忍不住失序乱撞，谢远洲只能尽量避开视线，一勺比一勺喂得快，药碗不多时便见了底。
放下空碗，谢远洲看向她披风下露出的袖口，上面还沾着王五的血迹，“来人!”
帐外亲兵应声而入。
“取一套全新的兵服来，务必干净。”谢远洲沉声吩咐，目光扫过少女单薄的身形，“...要最小的。”
亲兵领命而去，谢远洲看向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眸，“军中不留女眷，这是铁律。”
见少女双眸瞬间黯淡，谢远洲心头一紧，几乎是立刻补充道，“然则，将军府我亦不能放心你独自回去，府中看似铜墙铁壁，却难防暗箭鬼蜮。王五之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生一次，思来想去，唯有将你放在我眼皮子底下，寸步不离，方觉心安。”
手指摸索一下，谢远洲觉得‘心安’二字似有不妥，于是补充道，“至少在军营中，有我在侧，无人敢动你分毫。”
“真的吗？我可以留在军营？”少女整张小脸儿都跟着亮起来，眼眸中闪烁着光芒，满是跃跃欲试的期待。
“自然，不过要委屈你暂做男儿装扮，充作我的亲随文书，对外只道是故友之子，投奔军中历练，泠儿可愿意？”
听了这番安排，她非但没有任何不快，反而愈发兴奋，“女扮男装？像戏文里那样嘛？”
少女如此孩子气的心性，叫谢远洲紧绷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软化了一丝弧度，他无奈点头回应。
恰在此时，亲兵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兵服走了进来，恭敬地放在榻边。
“换上吧，我在外面等你。”
谢远起身，大步走出帅帐，厚重的营帐大帘在他身后落下。
帐内隐约传出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谢远洲挺直的脊背如同山岳，纹丝不动。他强迫自己目视前方操练的士兵，心无旁骛，负在身后的那双手却早已泄露心绪，攥紧又放开，难以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掀开，“我换好啦！”
谢远洲闻声转过身，只一眼，呼吸骤然停滞！
阳光慷慨地倾泻在那抹纤细的身影上，最小号的兵服套在她身上依旧过分宽大，裤脚和袖口层层挽起，露出一小截欺霜赛雪的肌肤，在灰蓝色粗布映衬下白得晃眼。
胸口虽尽力遮掩，却依旧勾勒出不属于男子的线条起伏，腰带束缚下，腰肢愈发不盈一握，乌黑的长发只是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最要命的是那张脸。
过于精致的眉眼在粗犷的兵服衬托下，非但遮掩不住半分颜色，反倒越显唇红齿白，眸光流转间，勾魂摄魄，引人无限遐思。
这哪里是女扮男装，分明是欲盖弥彰！
她似乎被他过于直白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微微低下头，扯了扯宽大的衣襟，小巧的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再粉色的唇瓣上压出凹痕。
然而这番动作落在谢远洲眼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谢远洲勉强移开视线，耳尖通红，随即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人拉回帐内。
少女一脸茫然，看他沉着脸从行军箱笼里翻出易容所用的物件，随后她就被谢远洲按坐在凳子上。
“抬头。”
谢远洲声音有些发紧，白玉章依言扬起小脸，那张脸细看之下更显得精致无瑕，肌肤胜雪。捏着眉笔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谢远洲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俯下身凑近她光洁的额头。
笔尖才落在她的眉间，少女温热的呼吸便轻轻拂过他的手背，如同细小的电流窜过，让他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谢远洲闭了闭眼，咬牙屏吸，手腕稍一用力，那两道原本如远山含黛的秀眉瞬间爬过两条黑乎乎的‘毛毛虫’。
谢远洲直起身端详，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蘸些褐色胭脂在少女白皙柔嫩的脸颊上乱点，没一会儿，她就变成了个大麻子脸。末了，谢远洲翻箱倒柜摸出一小撮假胡子，粘在她唇鼻之间。
乔装完毕，谢远洲退后一步，认真欣赏自己的杰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弧度，“嗯...甚好。”
白玉章大抵知道他对自己这张脸做了什么，却仍被他笑得心里发毛，赶紧抓过一旁磨得锃亮的铜盆，借着水面一照。
“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水面映出的那个眉毛粗黑如虫，满脸麻子，还挂着两撇滑稽小胡子的丑八怪也跟着张大了嘴巴。
“这、这、这也太丑了吧！”
白玉章小脸皱成一团，她抬手想摸那碍眼的胡子，又怕弄掉，只能哀怨地瞪向谢远洲。
谢远洲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深沉悦耳，深邃的眼底漾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促狭，竟难得露出几分年轻人该有的轻松。他抱臂而立，一本正经地上下打量着，煞有介事点评，“怎会，本将军瞧着倒是很好，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