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瞧把你吓的。”赵淑宜的声音又变得无比可亲，带了一丝安抚意味，言谈之间又对裴府大少爷不吝夸赞。
等赵淑宜带着绿珠等人走出小院，一颗心越跳越快。她没想到青芜这枚棋子比她想的更有价值，至少，是青芜这丫头帮她看清了真正该对付的人是谁。
妙，当真妙极！
毁了裴茂，王芳云生机难续。拔掉对方棋筋，她赵淑宜才是这盘棋最后的赢家！
天光渐敛。
前院，柞棫堂。
自昨日与王芳云争吵，裴茂便被母亲严令禁足在自己的院子，任他如何折腾，那几个得了大夫人命令的仆从连院门都不让大少爷出。
眼下裴茂好不容易溜出来，尚不及教训那些不长眼的仆从，便已直奔后院。
小院门轴发出喑哑的呻吟，裴茂裹着一身寒气踏了进来，眉宇间惯有的浮躁尚未散尽，浓得发苦的金创药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瞬间让他眉心耸起。
屋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裴济正想问为何不点灯，又赶紧止了蠢话，青芜那个小瞎子当然不必点灯，裴茂只得转身出去随便找个小厮讨要火折子，那小厮吓得两股颤颤，自是不敢多问，只管给了火折子了事。
裴茂折返回来，逼仄的房间刚得一丝光亮，他便瞧见蜷缩在床榻上的伶仃身影。
锦被之下隐约勾勒出少女身形，许是碳火充足，少女双臂搭在被外。袖口处，层层裹缠的白布将少女两只手包成了粽子，布带边缘处深深浅浅地洇开暗红，如同开在残雪上的梅花。
裴茂自认并非良善，打骂下人是常事，甚至处死过奴仆，可少女那双手还是叫他心口一涩。他本想叫府医来，却在目光触及周围物件儿时瞬间暴怒。
他几步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床上沉睡的人完全笼罩。沉睡中的少女若有所觉，还不待她清醒，已经被裴茂抓着衣襟拎起来。
“是谁送的？！”
“大、大少爷？您这么晚找青芜是有... ...”
白玉章睁着迷茫的大眼，话犹未完就被裴茂捏住下巴，“我问你，房里这些东西是谁送来的？”
“是老爷派人送来的，让青芜安心养伤。”
白玉章没有撒谎，却叫裴茂怒气更盛，空气似乎都凝滞一瞬，“他？！”
裴茂扫了一眼这张与下人房格格不入的拔步床，又抄起床头药瓶仔细打量，冰凉的瓷身贴着掌心，精工细作的描金花纹硌着他的指腹。
平日里威严深沉不苟言笑的老头子，满口仁义道德，又总是斥责他不成器的父亲，竟也把手伸到了这里！
一个令裴茂怒意更盛的念头霎时钻进脑海。母亲伤害青芜，是为了斩断他的念想，父亲送来这些足以晃花人眼的贵重东西又是为了什么？难道…难道父亲也看上她，想纳了她？！
这个想法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怒火瞬间烧穿了理智！与莺时主动投怀送抱不同，青芜是他看上的，那老头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凭什么！
裴茂一脚踹翻了旁边矮凳，发出巨大的声响。他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狮子。
返身折回床边，裴茂蹲下身，动作粗鲁又急切，双手抓住盲女瘦削的肩膀，迫使她面向自己，带着不容回避的凶狠，“说！老头子送这些东西，是不是要抬你做姨娘？你是不是存了攀附的心思！”
白玉章心中冷笑，堂堂裴府大少爷竟如此懦弱无能，不但被亲娘控制人生，还被老子抢了女人，他根本无力反抗。说白了就是既想要权势富贵，又不愿承担责任，所以只能咆哮撒泼。
尽管心里已经将他碾进尘埃里，面上却是诚惶诚恐，“不是的...我没有！老爷是青芜的恩人，老爷恩赐，青芜只有感激，又怎会生出旁的心思？老爷约么是可怜青芜，所以才送些药和衣裳给青芜，您别多心... ... ”
裴茂看着少女因心焦而泛起薄红的脸，那股冲顶的怒气消了少许。是啊，他怎么忘了，这小瞎子压根儿看不见，老爷子送来的东西再如何富贵逼人，如何别有用心，于她而言也是无用。
“青芜当真没有，少爷您信青芜... ...”
少女急得鼻尖儿都染了粉色，双眸盈盈似有泪光。听不到他的回答，少女咬着花瓣儿似的唇，鼓起勇气，颤巍巍的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指尖带着凉意和药味，在半空中犹豫摸索。最终，轻轻点在了裴茂绷紧的下颌。
触感冰凉，像片雪花融在他滚烫的皮肤上。
裴茂整个人猛地一僵！
与惯常风月场中软玉温香的调情决然不同，少女笨拙的试探，以最纯真的姿态蛮横的闯进他从未被人进驻的地方，奇异的麻痒阵阵窜过脊椎，让他忘了呼吸。
“青芜心里...只有... ...”
少女羞怯的字句无比清晰地钻入裴茂耳中，虽没了下文，但却更似将珍贵芳心藏匿其中，于无人知晓处，暗暗许了他。
纤细的指尖沿着他紧绷的下颌轻轻蹭了一下，少女轻得像叹息，“青芜幼时大病一场，无钱看诊，从此成了这副残缺之身，如今手又伤了，实在配不上... ...”
那抹红晕从脸颊蔓延到小巧的耳垂，红得如同熟透的石榴籽。少女越说头垂得越低，仿佛承受不住巨大的妄念，无地自容。
少女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犹如混着冰的水，兜头浇在裴茂的怒火上，呲啦一声，白烟四起。
方才的暴怒瞬间被一种陌生又汹涌的感觉冲得七零八落，裴茂本能地攥住那只停留在他下颌上的小手，紧了又松，生怕她跑，又怕她疼。
如此别扭，裴茂愈发无措，声音为掩饰慌乱而故意拔高，“小爷说你配得上，谁敢说个不字！”
少女被他攥着手腕，不敢妄动，只怯生生眨眼，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好似要将满腹委屈都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