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见神女气色如此之差，惊得连忙起身迎上去，将神女搀扶坐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神女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可是仙体有恙？”
白玉章微微颔首，简单的一个动作也显得十分虚弱，却依旧保持着那份清冷仙气，“有劳娘娘挂心，吾近来为陛下甄选福星，耗损了些仙元，静心调息即可，并无大碍。”
宁妃闻言，更是肃然起敬，“神女定要保重仙体，万不可过度操劳啊！”
白玉章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端坐的李蕴之，唇边勾起一抹让人无端心寒的弧度，“听闻贵妃娘娘有孕在身，此乃大喜。吾特制了些安神定魄的糕点，聊表心意。”
白玉章勾了勾手指，季影垂着脑袋迅速将手中描金朱漆食盒摆在桌上。李蕴之强压下心头嫉怒，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那食盒，不免笑容僵硬几分，“神女一片心意，本宫感激不尽。只是太医千叮万嘱，孕期需格外忌口，饮食务必小心。这糕点...本宫怕是无福消受了。”
白玉章轻笑一声，“贵妃是在怕什么？”
李蕴之心中警铃大作，飞快扫了一眼宁妃，脸上堆起温柔娴淑的笑意，亲昵地挽住宁妃的手臂，“娘娘，您出来也有些时辰了，上次您说要送我的那块帕子可绣好了？”
李蕴之边说着，边将宁妃拉了起来，半是哄半是劝，将尚处懵懂的宁妃送出了翊坤宫的大门。
殿门合拢，暖香依旧。
翊坤宫内只剩下三人，李蕴之回眸看向白玉章，她正目光戏谑地看过来。角落的季影垂着头，手指紧张地攥住宽大的袖口，心中祈祷这二人千万不要打起来。
白玉章身上还疼着，这会儿也懒得装了，索性懒洋洋地倚进紫檀椅圈里，病弱的姿态掩不住骨子里的锐利锋芒，“前夜那几位不速之客功夫不错，毒也刁钻，殿下将他们一剑刺个对穿时，喷溅的血烫得惊人。不愧是翊坤宫调教出来的，果然非同凡响。”
李蕴之脸上那点强撑的雍容假笑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白玉章唇角勾起一丝嘲弄，“你说，若皇上知晓他飞升的唯一指望差点折在你手里，你和你肚子里这块肉，还能等到瓜熟蒂落那日么？”
“你！”李蕴之猛地转身，眼中射出厉光，声音因惊怒而微微拔高，“该害怕的是你！你欺君罔上，冒充神女！若叫陛下知晓，定要你尝遍世间极刑，不得好死！”
“吼那么大声作甚，真是吓人。”白玉章夸张地抚了抚心口，目光缓缓扫过李蕴之眼下那浓重得脂粉都掩盖不住的青黑，笑道，“既然如此，贵妃娘娘昨日为何不去陛下面前揭发，总不会是心生慈悲，让我猜猜...呀！娘娘两夜未能安寝，定是因为被殿下斥责，这可如何是好？殿下向来宽宏待人，一旦发起怒来，那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李蕴之瞳孔骤然缩成针尖,面上褪尽血色，她下意识抬手想摸一摸眼下，又倏然放下，“你胡说什么！”
白玉章几乎完全印证了心中猜测，眸中嘲讽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歪了歪头，语气无辜又残忍，“吾乃昆仑神女，洞悉凡尘，岂会妄言？你的殿下，整夜都在神女宫中，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吾自然都知道。”
她语焉不详，目光却意有所指地，轻轻瞟向了角落。李蕴之猛地扭头看向季影，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季影只觉头皮炸开，被李蕴之那绝望又狠戾的目光死死钉住，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他张了张口，总觉得应该说点儿是，可...主子确实在神女宫昏睡整夜，白姑娘倒也没说错。昨个主子醒后，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白姑娘榻前好几个时辰才悄然离去，至于白姑娘到底“知道”什么，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季影喉头滚动，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能死死低下头，避开李蕴之那绝望的眼神。
白玉章满意地欣赏着李蕴之眼中那点残存的光一点点湮灭，看着她精心维持的雍容面具寸寸碎裂，露出底下濒临崩溃的绝望，笑道，“俗话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娘娘分明蛇蝎心肠，视人命如草芥，滥杀无辜，还大言不惭说什么‘俯仰无愧于天地’？”
“你说什么？”李蕴之胸口剧烈起伏，气息紊乱，修剪精致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嫩肉，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她却浑然不觉痛楚。
白玉章长长一叹，“想来贵妃娘娘缺德事做多了，桩桩件件，自己都记不清了吧？你与前太子情深意重，可近身伺候过他的旧人，你说杀就杀，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当真是冷心绝情，令人齿冷。”
李蕴之如遭雷击，她没想到白玉章竟真的都知道了！
不等李蕴之从震惊中回过神，白玉章慢悠悠地站起身，动作因虚弱而有些摇晃，季影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搀扶住她的手臂。她缓缓移步走向紧闭的殿门，却在路过李蕴之身侧时停下脚步。
“对了，贵妃娘娘。下次若再动杀念，最好先问问你的三殿下。毕竟吾这条命... ...”她微微侧首，声音轻的如同耳语，却好似将前夜那柄淬毒的剑狠狠扎进李蕴之的心窝，“殿下宝贝得很呢！”
说罢，她不再看李蕴之瞬间铁青扭曲的面容，广袖一拂，带起一阵混合着药香的冷风，转身便走。
季影打了个寒颤，白姑娘这是杀人不用刀啊！太可怕了！他不敢回头，只觉扶着的手臂纤细却透着一种玉石般的冷硬，连忙收敛心神，亦步亦趋地护着白玉章匆匆离开。
殿内彻底陷入死寂。
空旷华丽得如同金丝鸟笼的翊坤宫只剩李蕴之一人。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蟠龙柱上，华贵的衣饰也掩不住此刻的狼狈与脆弱。殿内金碧辉煌，暖炉生香，她却如同赤身裸体坠入万丈冰窟，无边的寒气从骨髓深处疯狂弥漫开来，瞬间冻僵了她的血液，也冻裂了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白玉章临走前那句话仿佛一只大手搅碎她的骄傲与伪装，五脏六腑瞬间翻江倒海，难以言喻的剧痛伴随着彻骨的冰冷席卷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弯下了腰。
“璟... ...”
一声压抑的痛呼逸出齿关。
李蕴之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死死捂住剧痛的腹部，沿着冰冷的蟠龙柱缓缓地滑倒在地。华丽繁复的宫装铺散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层层叠叠，迤逦出一片艳红，如同骤然凋零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