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半月闲庭暖,野趣寻常伴清欢
暮春的晨光带着草木的清润,漫过别院的篱笆,在青石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清沅醒来时,窗棂外已传来沈安清脆的嬉笑声,像一串滚落的银铃,搅碎了晨间的静谧。她坐起身,指尖划过枕边微凉的锦缎,陆景渊早已起身,只在床头留下一枚温润的碧玉簪——是他每日清晨都会为她备好的。
披衣下床,推窗望去,庭院里已是一派热闹景象。沈安穿着宝蓝色的小袄,像只精力充沛的小团子,正追着一只彩蝶跑过桃林,裙摆扫过地面,扬起细碎的花瓣。陆景渊站在溪边,手里拎着竹编的小鱼篓,玄色常服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腰间的草老虎香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草叶上沾着晨露,泛着莹润的光泽。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头望来,眼中漾起温柔的笑意,像春日融化的溪水:“醒了?快来,今日带你去溪里捉鱼,安儿盼了好几天了。”
沈清沅笑着点头,转身梳洗。待她走出卧房时,林砚已坐在石桌旁,手里捧着一卷画册,笔尖蘸着墨,正细细勾勒着庭院的景致。她穿着淡紫色的襦裙,袖口绣着细密的兰草纹,阳光落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醒了?”林砚抬眸看来,嘴角带着温婉的笑意,“刚煮好的杏仁茶,温着呢,快尝尝。”
沈清沅走过去,拿起石桌上的白瓷杯,温热的茶水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杏仁香,熨帖了晨间的微凉。“母亲在画什么?”她探头看向画册,只见纸上已勾勒出半幅庭院春景,溪边的老槐树、飘落在水面的桃花瓣,还有远处连绵的青山,线条细腻,意境悠远,像极了王维笔下的山水小品。
“闲来无事,便想着把这里的景致画下来,留个念想。”林砚指尖摩挲着画纸,眼中满是惬意,“你看这溪水,清得能映出人影,还有这草木,带着一股子野趣,比京城里的精致庭院多了几分自在。”
沈清沅点点头,目光落在画中溪边的两个小小的身影上,正是陆景渊和沈安。“母亲画得真好,把景渊和安儿的模样都画活了。”
“你若喜欢,回头我临摹一幅给你。”林砚笑着说,笔尖一转,又添了几笔桃花瓣,“昨日你说后山的桑葚熟了,今日摘了桑葚,正好可以用来染布,给安儿做个小荷包。”
两人正说着,沈安已跑了过来,拉着沈清沅的衣袖晃了晃:“姐姐,快走吧!姐夫说溪里有好多小鱼,再晚就被它们跑光了!”
沈清沅笑着应允,跟着陆景渊和沈安往溪边走去。溪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底的鹅卵石和嬉戏的小鱼,阳光透过水面,在鱼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陆景渊蹲下身,手把手地教沈安如何用竹篮捉鱼:“看准了,慢慢把篮子放下去,等小鱼游进来,再猛地提上来。”
沈安学得认真,小脸上满是专注,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操作着。沈清沅站在一旁,弯腰捡起岸边的鹅卵石,指尖划过光滑的石面,偶尔弯腰掬一捧溪水,清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晨间的微凉。林砚也提着裙摆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画板,趁着这生动的景致,细细描绘着溪边的欢声笑语。
“捉到了!捉到了!”沈安突然兴奋地大喊起来,猛地提起竹篮,里面果然有几条银灰色的小鱼,在篮子里蹦跳着,溅起细碎的水花。他举着竹篮跑到沈清沅面前,小脸上满是得意:“姐姐你看,我捉到鱼了!”
“安儿真厉害!”沈清沅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帮他把小鱼放进早已备好的陶罐里,“今日中午,我们就用这些鱼做鲜美的鱼汤。”
捉完鱼,日头已渐渐升高。陆景渊提议去后山摘桑葚,沈安立刻举双手赞成,拉着沈清沅的手就往后山跑。后山的桑葚树长得枝繁叶茂,紫红色的桑葚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像一串串紫黑色的珍珠。沈安踮起脚尖够不到,急得直跺脚,陆景渊便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肩头,伸手去摘最红的桑葚。
“慢点摘,别摔着。”林砚站在树下,仰头叮嘱着,手里的画笔却没停,将这温馨的一幕细细勾勒在纸上。沈清沅也踮起脚尖,摘下一串熟透的桑葚,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淡淡的果香,让人回味无穷。她转头看向陆景渊,发现他正低头看着自己,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指尖轻轻替她擦去嘴角沾到的桑葚汁,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
“你也吃。”沈清沅摘下几颗最红的,递到他嘴边,眼中满是笑意。
陆景渊张口咬下,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仿佛这桑葚的甜,远不及她眼底的笑意动人。
中午回到别院,仆役们早已备好饭菜。清炒的青菜是今早从菜园里刚掐的,带着浓郁的清香;鲜美的鱼汤是用沈安捉到的小鱼熬的,汤色奶白,香气扑鼻;还有一盘紫红色的桑葚,酸甜可口。众人围坐在石桌旁,一边吃着饭,一边聊着天,沈安叽叽喳喳地说着上午捉鱼摘桑葚的趣事,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饭后,沈修坐在石椅上看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书页上,泛着柔和的光泽。林砚和沈清沅坐在一旁,拿出上午摘的薄荷,细细挑选着嫩叶,准备晒干了做清凉膏。“你这薄荷种得真好,叶片厚实,香气也足。”林砚指尖拂过薄荷的嫩叶,清凉的气息漫上鼻尖,“回头我带些种子回去,也在院里种一片,夏天用来泡茶,清热解暑正好。”
“好啊,等回去时我给你装一包。”沈清沅笑着说,指尖灵巧地将薄荷叶捋下来,放进竹编的簸箕里,“前几日编的草老虎,安儿很喜欢,今日再编几个,给他带回去玩。”
“你这手艺倒是巧。”林砚笑着点头,目光落在陆景渊腰间的草老虎香囊上,“景渊这香囊,也是你编的吧?瞧着比市面上买的精致多了,还带着一股子野趣。”
沈清沅脸颊微红,轻轻点头:“闲来无事编着玩的,他总在外面奔波,放个草老虎在身上,也能当个念想。”
两人一边整理薄荷,一边闲话家常,从京城里的琐事聊到别院的野趣,从沈安的学业聊到草药的栽种,话语间满是母女间的默契与温情。沈安则拉着陆景渊,在庭院里放风筝,风筝是陆景渊特意让人带来的,画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蓝天上自由飞舞,像极了此刻他们无忧无虑的时光。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地过着,转眼已是沈修一家来别院的第七日。这几日,他们或去后山摘野果、挖野菜,或在溪边钓鱼、编草篮,或坐在庭院里喝茶、画画,连沈修也难得放下了书卷,时常陪着他们登山远眺,看远处的青山连绵,听山间的鸟鸣清脆。林砚的画册也渐渐厚了起来,里面画满了别院的春景,画满了众人的欢声笑语,每一笔都带着温柔的暖意。
这天傍晚,夕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将天空染成了暖红色。众人坐在溪边的石椅上,依偎着看夕阳西下,远处的青山被晚霞勾勒出优美的轮廓,溪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像撒了一层碎金。沈安靠在沈清沅的怀里,渐渐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就在这时,仆役匆匆走来,神色带着几分凝重:“大人,少夫人,沈先生,京中来信了。”
话音落下,庭院里的温馨仿佛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沈修微微蹙眉,接过仆役递来的信函,指尖划过封口的火漆印,动作不自觉地放缓。陆景渊也接过另一封属于自己的信,玄色的指尖微微收紧,腰间的草老虎香囊似乎也随着他的动作,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沈清沅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下意识地攥住了裙摆,一股不祥的预感顺着脊椎蔓延开来。她抬头看向陆景渊,他正低头拆信,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有些冷峻,平日里温柔的眼眸此刻微微眯起,指尖捏着信纸的力度渐渐加大,指节泛白。林砚也停下了手中的画笔,目光落在沈修手中的信上,眼中满是担忧,她轻轻将沈安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得生怕惊扰了他的美梦,却难掩眼底的凝重。
沈修看完信,指尖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信纸“啪”地落在石桌上,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被浓重的阴霾笼罩,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大皇子……薨了。”
“轰”的一声,沈清沅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清晰地记得,当初大皇子被四皇子派人暗算,胸口挨了一刀,刀上淬着一种罕见的慢性毒,太医们束手无策,是她暗中提点,让大皇子以休养为名,用特定的草药调理,叮嘱他至少静养半年方可痊愈。怎么才过去三个月,他就……
陆景渊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化为刺骨的寒意。他将自己手中的信纸狠狠拍在桌上,上面“伤势复发,不治身亡”八个字格外刺眼。“复发?”他低声嘶吼,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当初清沅明明说过,只要按方调理,半年内便可无虞!分明是那毒发作了!太医们查不出来,不代表没人知道!”
沈清沅的指尖冰凉,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得发疼。她知道,那毒潜伏期长,发作时悄无声息,恰好能伪装成伤势复发,四皇子虽身陷天牢,却未必不能指使狱外的残余势力,或是有人借四皇子的名头,彻底斩除大皇子这颗眼中钉。
林砚抱着沈安的手臂越收越紧,她低头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孩子,又抬眸看向沈清沅,眼神中带着警惕与沉稳。待沈修和陆景渊转身走向书房商议时,她才轻声拉了拉沈清沅的衣袖,示意她到桃林深处说话。
晚风拂过,桃花瓣簌簌落下,沾在两人的发间肩头,带着几分萧瑟。“清沅,”林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郑重,“大皇子的死,绝不是意外。那毒……你当初是不是就察觉不对劲了?”
沈清沅点点头,指尖划过一片冰凉的花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慢性毒,我本以为按方调理能压制,没想到……还是没能护住他。”
“这不怪你。”林砚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稍稍驱散了些许寒意,“是有人蓄意为之,怕是早就算准了太医查不出,算准了这毒会在此时发作。四皇子在天牢,却未必没有后手,甚至可能有人借他的手,搅动京中局势。”她顿了顿,目光锐利了几分,露出几分曾在商场上历练出的果决,“你记住,回京城后,此事万万不可对外声张,尤其是你曾提点过大皇子的事,一旦暴露,你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景渊手握兵权,本就身处漩涡中心,你切不可再给他添麻烦。”
沈清沅心中一暖,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轻轻点头:“母亲放心,我明白。我不会拿自己和景渊的安危冒险。只是……”她看向书房的方向,眼中满是担忧,“京中这一趟,怕是凶险万分。”
“凶险是必然的,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林砚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的群山,“沈修性子刚直,怕是会忍不住追查真相,我会劝着他,凡事以保全家人为重。你在景渊身边,也要多留个心眼,明哲保身才是首要的。”
两人相对无言,只听晚风穿过桃林的呜咽声,夹杂着远处溪水的潺潺声,将这份凝重无限拉长。
书房内,烛火摇曳,昏黄的光芒照亮了陆景渊紧绷的下颌线。他站在窗前,手中攥着那封京中信件,指腹反复摩挲着“伤势复发”四个字,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空气冻结。“分明是毒发!”他咬牙切齿,“四皇子的人伤了大皇子,刀上淬毒,他就算在天牢,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要借大皇子的死,彻底扳倒四皇子,或是趁机夺权!”
沈修坐在桌前,眉头紧锁,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四皇子固然有嫌疑,但他现在身陷囹圄,要想让毒准时发作,必然需要狱外的人配合。而且三皇子虽被软禁,却一直觊觎储位,难保不是他的手笔,或是朝中其他势力想要浑水摸鱼。”
“不管是谁,我都要查个水落石出!”陆景渊转身,目光锐利如剑,“大皇子待人宽厚,从未与人结怨,却落得如此下场,我绝不能让他白死!”
“你且冷静。”沈修抬头看他,语气凝重,“现在京中局势不明,皇后悲痛欲绝,朝中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望,你贸然回去,只会成为第一个被攻击的目标。不如先派人回京打探消息,摸清各方动静,尤其是四皇子狱中是否有异动,三皇子府中是否有异常,再做打算。”
陆景渊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他知道沈修说得有理,只是心中的怒火与不安交织在一起,让他难以平静。他想起沈清沅当初的叮嘱,想起大皇子按方调理时的期待,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心中的愧疚与愤怒更甚。
夜色渐浓,庭院里的灯笼终于被点亮,暖黄的光芒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沈清沅站在卧房门口,看着书房方向透出的烛火,身影被拉得很长。陆景渊推门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心中一软,快步走上前,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安抚的力量,“有我在,绝不会让幕后黑手逍遥法外,也一定会护好你和家人。”
沈清沅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中的慌乱渐渐平复了些许。她抬头望他,眼中映着灯笼的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明日,我们一起回京城。”
陆景渊沉默了,他想让她留在别院,远离京中的纷争,可他也知道,她的性子,绝不会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危险。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语气温柔却坚定:“好,我们一起回去。无论前路如何,我都会护着你,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