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4 章 一掷千金
子时，京城已沉入梦乡，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显得格外孤寂。
三曲巷内，比别处更黑。两侧的高墙遮蔽了本就稀疏的星月之光，巷道在此处连续转了三个急弯，像是被巨人随意捏出的褶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潮气，偶有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听来如同鬼魅的低语。
一道身影静静地伏在东侧院墙的墙头之上，与夜色融为一体。
穆清风穿着一身深黑色的夜行衣，身形压得极低，呼吸悠长而平稳，就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
他的目光，正牢牢锁定着巷口的方向。
在他的下方，第一个拐角的阴影里，柳如烟倚墙而立，手中捏着几枚淬了麻药的银针，她的耳朵微微耸动，辨听着远处的动静。
而在第三个拐角的出口处，凌霜抱着双臂，那对沉重的短柄双锤就放在脚边，她像一尊门神，沉默地封锁了退路。
计划很简单，却又极为凶险。他们要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从八名精锐护卫的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那个装着陈文正罪证的铁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中的紧张感愈发浓厚。
终于，一阵细微而规律的声响从巷口传来。先是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清脆蹄声，接着是车轮滚动的吱呀声。
一盏昏黄的灯笼光亮摇摇晃晃地透了过来，将两道拉长的护卫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
青布马车，来了。
两名护卫在前开路，手按腰刀，步履沉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黑暗。
马车夫依旧是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但握着缰绳的手却稳定有力。
车厢两侧，各有两名护卫紧随，将马车护在中央。
最后面，还有两人断后。八个人，组成了一个移动的铁桶阵。
马车缓缓驶入三曲巷，狭窄的巷道迫使他们放慢了速度。
墙头上的穆清风，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马车驶过第一个拐角，柳如烟的身影被黑暗彻底吞没。
他看着车轮因转弯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护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狭窄的道路上。
当马车行至第二个拐角，也是整条巷道最狭窄、最曲折的一段时，车速慢到了极致。
就是现在。
穆清风的手腕轻轻一抖，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从他手中滑出，没有发出任何破空之声，划过一道精准的抛物线，朝着前方开路的两名护卫脚前落去。
“啪！”
布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袋口应声破裂，一捧金灿灿的粉末瞬间炸开，在灯笼的昏黄光线下，化作一片璀璨夺目的金色烟雾。
那不是金子，而是柳如烟提前准备好的黄铜粉末，但在夜色与灯光的映衬下，与真正的金沙别无二致。
走在最前的两名护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片金色的“财富”在眼前爆开，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
“什么东西？”
“是……是金子？”
惊愕与贪婪在一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人性中最原始的欲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就连那昏昏欲睡的车夫，也猛地拉住缰绳，探头向前望去。
整个队伍的阵型，在这一瞬间彻底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片闪闪发光的地面所吸引，几名护卫甚至已经弯下了腰，想要伸手去触摸那片虚幻的财富。
就在这片刻的混乱之中，就在那金色粉尘尚未完全落定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穆清风的身影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马车顶上。
他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脚尖在车顶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鬼魅般滑到了车厢后方。
车厢后侧，一个半尺见方的黑色铁盒被牢牢地固定在车板上。
穆清风的动作快到了极致。他的左手从怀中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铁盒，右手已经搭在了真铁盒的卡扣上。
这个卡扣是凌霜根据柳如烟的描述仿制的，开合的机关早已被穆清风摸得滚瓜烂熟。
“咔哒”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见的机括声。
真的铁盒被取下，假的铁盒被换上，卡扣重新合拢。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如闪电。
做完这一切，穆清风的身形没有丝毫停顿，腰部一发力，整个人便如狸猫般窜上了另一侧的墙头，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从他出手抛出布袋，到完成掉包，再到悄然远遁，前后不过三五个呼吸的时间。
巷道里，混乱仍在继续。
“都别动！”护卫的头领终于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有诈！
保持警戒！”
他拔出腰刀，紧张地环顾四周，但除了墙壁上摇晃的树影和地上那片诱人的金色，什么也没有发现。
几名护卫也纷纷拔刀，背靠着背，警惕地盯着周围的黑暗。
然而，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除了他们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再无其他动静。
“头儿，好像……没人？”一名护卫迟疑地说道。
那头领皱着眉，提着刀小心翼翼地走到那片金沙前，用刀尖挑起一点粉末，凑到眼前借着灯笼光一看，又用手指捻了捻。
“妈的！是铜粉！”他怒骂一声，将刀尖上的粉末甩掉，“哪个天杀的混蛋在耍我们！”
众人一阵哗然，随即是抑制不住的愤怒和失望。
“检查货物！”头领怒气冲冲地喊道。
一名护卫立刻跑到车厢后方，伸手拍了拍那个黑色的铁盒，又用力摇了摇，确认它依然被牢牢地固定在原位。
“头儿，东西还在，没事！”
听到这话，头领才松了一口气。他啐了一口，骂道：“晦气！
肯定是哪个为富不仁的家伙在寻开心！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快走！”
一行人整顿了队伍，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心中的戒备却提高了不少。
他们加快了脚步，匆匆穿过三曲巷，朝着鸣玉坊的方向赶去。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那个他们誓死守护的铁盒，早已被偷天换日。
远处的一座钟楼顶上，三道黑影重新汇合。
“真有你的，一掷千金，让那些人自己乱了阵脚。”
柳如烟看着远处重新移动起来的灯笼光点，嘴角含笑。
凌霜则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穆清风手中那个沉甸甸的黑色铁盒，她伸手接过，掂了掂分量，又检查了一下锁孔，确认无误后，才对着穆清风点了点头。
穆清风的目光也落在那铁盒上，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能感受到盒子的分量，这不仅是金属的重量，更是扳倒一个权倾朝野的吏部尚书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