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9 章 炉火重逢
金鳞卫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那少女被塞进了一辆囚车，最后的哭声也被隔绝。
周遭的看客们迅速散去，店铺纷纷关紧了门窗，整条街道很快又恢复了死寂，只有那几匹被丢弃的绸缎在晨风中无声地翻卷，像是几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穆清风从屋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脸色比身后的石墙还要冰冷。
他没有再看那家被查抄的绸缎庄一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柳如烟紧紧跟上，她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森然寒气，比破庙里的寒风更刺骨。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两人沉默地穿行在望都城错综复杂的巷弄里。
穆清风的脚步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角落，他解下背上用布条包裹的“清风剑”，轻轻抽出一截。
剑身依旧光洁如秋水，但在与墨千殇那场生死对决中，剑锋最前端，留下了一丝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卷刃。
若是寻常切磋，这并不碍事，但对于将性命寄于此剑的他而言，这是致命的缺陷。
更要紧的是，他感到剑柄与剑身连接处，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松动。
他将剑收回，重新裹好。
“这城里，可有铁匠铺？”他头也不回地问，声音低沉。
柳如烟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有是有，但自从朝廷颁下‘禁武令’，又大肆抓捕江湖人士后，城里大部分铁匠铺都关了门，生怕惹祸上身。
官府的兵器，都有专门的官营造办。”
穆清风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朝着城中匠人聚集的东市走去。
果不其然，往日里叮当作响、炉火通明的铁匠街，如今一片萧索。
大多数店铺都门板紧闭，门上积了薄薄一层灰。
两人一连找了七八家，都吃了闭门羹。
柳如烟看着穆清风愈发紧锁的眉头，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我们先寻个地方落脚，再从长计议？
这剑……”
“不行。”穆清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置喙。
剑在，他便在。剑若有损，他的心便悬着。
他继续朝前走，目光扫过每一家店铺的招牌。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这条街时，穆清风的脚步忽然停下。
在街尾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一间低矮的铺子门口，挂着一块被熏得发黑的木匾，上面用最简单的楷书写着三个字——凌家铺。
铺门半掩着，从门缝里，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火光，还伴随着一阵极有规律的、沉闷的敲击声。
“当……当……当……”
这声音不似打造兵器那般清脆响亮，更像是修补农具的钝响。
穆清风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凌家？他没有多想，只当是个巧合。
他径直上前，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杂着煤烟、铁屑和汗水的灼热气浪扑面而来。
铺子里光线昏暗，空间狭小，四壁挂满了各种成型或半成品的铁器，从犁头到锅铲，五花八门，唯独不见刀剑。
正中央的火炉烧得正旺，映得四周一片通红。
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炉火前。那人身形看着并不魁梧，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打，头发用一根布条随意地束在脑后。
她正举着一柄铁锤，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铁砧上的一块烧红的铁料，动作熟练而富有节奏。
汗水浸透了她后背的衣衫，勾勒出紧致的腰身和肩胛的轮廓。
柳如烟跟在后面，看着这副景象，也有些好奇。
“店家。”穆清风开口，声音在叮当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那敲击声戛然而止。
炉火前的身影微微一顿，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穆清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火光勾勒出那人的侧脸，鼻梁挺直，下颌的线条坚毅。
尽管脸上沾着几道黑色的烟灰，却丝毫无法掩盖那份熟悉的清冷与英气。
她抬起手，用手背随意地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昏暗的铺子里，穿过跳动的火光，直直地看向他。
不是凌霜，又是谁？
她瘦了些，也黑了些，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一如既往。
穆清风身后的柳如烟也看清了来人，她惊讶地捂住了嘴，一双美目在穆清风和凌霜之间来回打量。
凌霜的目光扫过穆清风，又在他身后的柳如烟脸上一顿，最后还是落回到穆清风身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没有过多的惊讶，平静得就像是瀚海刀盟后山那口不起波澜的深潭。
她只是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穆清风喉结滚动了一下，无数的疑问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回江南的船上？
她这身打扮……
最终，还是凌霜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劳作后的沙哑，却依旧清脆：“剑。”
一个字，简单，直接。
穆清风默默地解下背上的长条布包，递了过去。
凌霜接过，走到一旁的木架下，将剑抽出。她用手指轻轻拂过剑身，目光在那个细微的卷刃处停留了片刻，又握住剑柄，微微用力晃了晃。
“柄也松了。”她下了结论，抬头看了他一眼，“等着。”
说罢，她便转身回到炉边，从一堆工具里挑出一柄小巧的铁锤和几根形状各异的金属签子。
她没有去动那个卷刃，而是先处理剑柄。
“过来，扶稳了。”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穆清风依言上前，铺子里的空间本就狭窄，他一走近，几乎能感受到从凌霜身上散发出的热气。
他伸出双手，按照她的指示，将剑身固定在铁砧旁的一个木质夹具上。
凌霜一手扶住剑格，另一手拿着小锤，俯下身，仔细察看剑柄与剑身连接的缝隙。
为了找到最合适的敲击角度，她的身体不断前倾，整个上半身几乎都探进了穆清风的怀里。
穆清风只要一低头，视线便会不由自主地落向她因弯腰而绷紧的粗布衣衫领口。
那本该严实的领口被拉开了一道缝隙，在昏暗的火光下，能瞥见一片白皙的肌肤和一道若隐若现的深邃沟壑。
几颗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满是铁屑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一股奇异的气息包围了穆清风。那气息里有炉火的燥热，有铁器的腥气，有她发间的汗水味，还夹杂着一丝独属于少女的、淡淡的体香。
这种味道陌生而又直接，让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下意识地想挪动一下身体，避开这过分亲近的姿势。
“别动！”
凌霜没好气地喝止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她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手里的活计，专心致志，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么暧昧。
穆清风的身体瞬间僵住，不敢再有丝毫动作。
“当！”
一声轻响，凌霜用小锤精准地敲在了一根刚刚嵌入缝隙的金属楔子上。
她满意地检查了一下，又换了个角度。
“当！当！”
又是两下清脆的敲击。
“好了。”她吐出两个字，直起身子。
就在她站直身体的瞬间，她饱满的胸口，隔着那层粗布衣衫，不经意地擦过了穆清风来不及收回的手臂。
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感，清晰地透过衣料传递过来。
穆清风的身体猛地一颤，手臂像是被火燎过。
凌霜的身体也明显地僵了一下。她似乎这才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沾着烟灰的脸颊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铺子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炉火依旧在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却再也掩盖不住两人之间那突然变得沉重而尴尬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