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腊月，西北的风裹着雪粒子，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戈壁。
沈砚之蜷缩在废弃驿站的草堆里，怀里那半块伏羲八卦镜硌得肋骨生疼，镜背 “离” 卦的纹路被血痂裹着，是三个月前从军阀乱枪下逃生时，替青黛挡子弹留下的痕迹。
他盯着驿站漏风的窗棂，眼前总晃着半年前玄卦门山门前的场景 —— 掌门师父握着八卦镜，青铜镜面映着三人的脸，顾衍笑得爽朗，青黛的发梢沾着晨露，师父的声音带着道门长辈特有的厚重：“此镜能照真心、辨邪祟，今日分与你二人，日后共护矿脉，莫负师门，莫负彼此。”
那时沈砚之只觉得胸口滚烫，他偷偷瞥向青黛，见她正望着顾衍，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心里像被雪粒砸了下，又酸又凉。
玄卦门守的矿脉藏在祁连山深处，据说矿里的青铜能铸出通神的器物，自打去年军阀周司令的队伍闯进西北，山门外就没断过马蹄声。
沈砚之记得最后一次见顾衍，是在师父的闭关房外，顾衍背着他擦伤口，肩胛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疤，是前几日挡山贼留下的：“砚之，青黛胆小，要是真出了事，你得护着她。”
那时他还笑顾衍多心，说有师兄弟在，没人能伤着青黛，可没等他把话说完，周司令的炮就轰开了山门。
“吱呀” 一声，驿站的门被风吹得晃了晃，沈砚之猛地摸向腰间的短刀，却见一个裹着灰布头巾的货郎挑着担子进来，筐里的糖人冻得硬邦邦的。
货郎瞥了眼他怀里的镜子，眼神顿了顿，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说‘坎卦在周营，青黛安好’。”
沈砚之攥着纸条的手瞬间泛白，坎卦是顾衍那半块镜子的纹路。
自顾衍 “背叛” 后，他找了三个月，每次摸到怀里的 “离” 卦镜，就想起那天在山神庙看到的场景 ——
顾衍站在周司令身边，手里握着那半块 “坎” 卦镜，周司令的枪抵着青黛的太阳穴，顾衍说：“玄卦门的矿脉图，我知道在哪，只要司令给我荣华，我把沈砚之的人头也给你。”
那天他躲在神像后面，指甲掐进掌心，血滴在供桌上，却没敢冲出去。
他看着青黛哭着骂顾衍 “忘恩负义”，看着顾衍转身时眼底的红，只当是对方贪生怕死的伪装。
直到现在，货郎的话像根针，扎破了他心里的恨意，也扎出了疑惑 —— 若顾衍真要对青黛不利，为何还要让人传信说 “青黛安好”？货郎挑着担子要走，沈砚之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传信的人长什么样？”
货郎皱着眉挣开：“戴着青铜面具，说话像磨砂纸擦木头，还说你要是想找他，就去凉州城的破庙，初三夜里有场木偶戏。”
沈砚之望着货郎消失在风雪里的背影，摸出怀里的八卦镜。
镜面蒙着灰，他用袖口擦了擦，映出自己满是胡茬的脸，眼角还有道未愈的疤。
镜光里突然晃过青黛的脸，去年她生日时，他偷偷摘了山后的野梅，插在她的梳妆盒里，她笑着说 “砚之哥，这花真好看”，声音软得像棉花。
他猛地攥紧镜子，指节泛白 —— 不管顾衍打的什么主意，他都要去凉州城，就算是陷阱，只要能见到青黛，能问清楚真相，他认了。
腊月初三夜里，凉州城的破庙飘着雪，庙门虚掩着，里面点着两盏牛油灯，昏黄的光映着墙上斑驳的壁画。
沈砚之刚跨进门槛，就听见 “吱呀” 的木轴声，戏台子上的木偶突然动了，一个穿军装的木偶举着枪，对着穿道袍的木偶，旁边站着个穿蓝布裙的木偶，垂着脑袋，像在哭。
“沈公子，别来无恙？”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戏台后面传来，戴着青铜面具的人走出来，手里握着个木偶，木偶的脸竟和顾衍有七分像。
沈砚之摸向短刀，却见对方举起那半块 “坎” 卦镜，镜面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知道你要找顾衍，也知道你要护矿脉，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看看这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