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开踏足战场,周遭怪诞的景象令他身形微顿。
山顶滚落的巨石并未坠地,反而违背常理地向上漂浮,仿佛在这一刻,重力成了摆设。
脚下的岩石本该坚硬,此刻却像烂泥一样瘫软,周开一脚踩下去,竟直接陷到了脚踝,甚至感觉不到岩石应有的质地。
不远处燃烧的残火,本该炽热,周开感受到的却是一股透骨的冰凉。低洼处的死水明明结着薄冰,水面却在疯狂沸腾,气泡翻涌炸裂。
五行逆乱,阴阳颠倒,法则崩坏。这就是返虚境留下的痕迹。
玄晶圣龙躁动地甩着尾巴,鼻孔喷出两道白气,显然极为厌恶此地的气息。周开按住龙头,示意其落向废墟的边缘。
曾经参天的枯树已彻底抹去,连同那个传送阵一起,化作了铺满地面的尘埃,寻不到半块完整的木茬。
周开跃下龙脊,任由双脚陷入软岩,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
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横亘虚空。
那裂缝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边缘极不稳定,细碎的黑色闪电不断吞吐,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撕裂声。
得试一试。
若是连一道残留的伤疤都不敢碰,日后遇到斩出这道伤疤的人,拿什么去拼?
没有任何预兆,幽蓝的光辉瞬间吞没了周开的身躯。
古老的魔血在血管中咆哮,原本黑白分明的瞳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汪深不见底的幽蓝深渊。
天魔甲上魔纹暴涨,浓稠的魔气如墨汁般溢出,将他层层包裹,显得狰狞可怖。
“给我开!”
周开气血沸腾,对着那道虚空裂缝,朴实无华地轰出一拳。
拳锋触及黑线的刹那,空气中炸开一声尖锐的金属嘶鸣。
天魔甲右臂护臂瞬间崩碎成无数黑色的碎片,四散飞溅。
剧痛顺着指骨钻入骨髓,血雾炸开。
整条右臂的皮肉被空间乱流强行剥离,肌肉崩断,惨白的臂骨刺破皮肤,暴露在满是灰烬的空气中。
胸甲正中的鬼脸更是发出一声凄厉哀鸣,裂纹遍布。
周开嘴角却咧开一道森然的弧度。
那道原本稳定的空间裂缝正在剧烈震颤,边缘的黑暗收缩,威能明显下降了三成!
“能打。”周开借力暴退,眼底的狂热盖过了痛楚。
虽然惨烈,但并非不可触碰!
左手虚握,戮影剑铮然入手。
浩瀚的法力灌注剑身,剑锋发出渴望饮血的嗡鸣。
墨绿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柄百丈巨刃,横亘苍穹。神罡剑气凝结成实质的锁链,一圈圈缠绕在剑身之上,透着镇压万古的沉重。
周开单臂挥斩,巨剑携裹风雷,如天柱倾塌,对着那道伤疤狠狠镇下。
本就松软的大地在这股威压下再次沉降,激起千丈尘浪。
虚空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裂缝被硬生生压缩、弥合。几息之后,那狰狞的伤口只剩下一道细如发丝的黑线,毁灭气息荡然无存。
剑光一敛,百丈巨刃瞬间消失,没入周开气海。
周开深吸一口气,体内肝脏位置碧光大盛。磅礴的生机之力涌向右臂,只见白骨生肉,断肌重续,不过数息之间,那条废掉的手臂便光洁如初。
他用力握了握新生的拳头,感受着充盈的力量,眼底的忌惮退去了大半。
“返虚初期……杀不了我。”
周开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吞噬了秋月婵的虚空。
“只能与夜霜颜一起,去封印魔族之地了。”
周开低语一句,收起心中的那一丝挂念,面容已恢复了淡漠。
背后青白光华流转,苍穹翼轰然张开。
周开身形微弓,巨大的音爆云在原地炸开,雷鸣滚滚,许久之后,才在死寂的废墟上空缓缓消散。
……
刚踏上苍阙城悬浮的宫阙,一阵混着冷冽花香的风便卷到了跟前。
黑红相间的裙摆在玉石地面上拖曳出急促的沙沙声,摇曳间露出半截雪白的小腿,夜霜颜几乎是撞进周开视野的。
“夫君。”
夜霜颜美眸在周开身上扫了一圈,随即往他身后张望,“月婵姐姐呢?”
周开边往里走边随口解释了几句。
夜霜颜听闻对方两名返虚重伤,紧绷的肩背这才塌了下来,低声道:“那便好,蒋前辈手段通天,既已占了先机,应当无碍。”
“不必多想,干等不是办法。”周开目光投向远方,“去天狱城看看。”
入殿落座,茶汤入盏,水汽氤氲而起。夜霜颜绕到椅后,冰凉的指腹贴上周开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地转着圈。
她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有些乱,身上那股惯用的熏香似乎比平日浓了些,像是特意为了掩盖什么。
“夫君此行辛苦,妾身……甚是挂念。”
她问得极轻,指尖顺着鬓角滑落,却并未像往常那样顺势缠上来。
周开没睁眼,抬手扣住了那只在脸侧游移的手腕,脉搏跳得很快。“手这么抖,谁给你气受了?灵石不够,这宫阙住得不舒服?”
夜霜颜手腕一僵,想要抽回却纹丝不动。她垂下眼帘,避开周开审视的目光,贝齿在下唇印出一道白痕:“并未受气。只是……这几日有些聒噪。妾身想着,这宫阙租金不菲,不如先退了,去下城换个清净院子,还能省下不少灵石置办产业。”
“退什么?”周开松开她的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神色淡然,“续着。此间事了,你还要在苍阙城置办产业,总不能让你去下城居住。”
夜霜颜眼眶微红,刚想依偎过去,周开送至唇边的茶盏突然停住。
茶水在杯中激起一圈极细的波纹。
他放下茶杯,瓷底磕碰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那双原本慵懒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越过夜霜颜曼妙的身线,直刺殿门之外。
宫阙外的防御禁制泛起层层涟漪,淡淡的灵光闪烁,一个男人的声音穿透了光幕,带着几分温润,在空旷的大殿里炸响。
“霜颜姑娘可在?在下车修文,今日得了一壶好酒,特来请姑娘现身一叙。”
周开神识涌出。
禁制外站着个青衣书生,化神初期,生得一副好皮囊,手里摇着把折扇。
周开手指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也不看门外,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身边的女人:“‘霜颜姑娘’?叫得倒是亲热。我才离开三天,你这魅力就藏不住了?住在这上面的都是返虚修士或者大势力的核心人物,看来不是一般的烂桃花。”
夜霜颜身子一颤,指尖溢出一缕黑红魔气,旋即又被死死掐灭。
她甚至不敢站着,顺势跪坐在周开腿边,仰起的脸上满是惶恐神色,旋即眼中已蓄满了委屈的水雾,楚楚可怜。
“夫君,非是妾身招惹是非。三个月前妾身去坊市采买金精,为了省些灵石与店家还价,偏巧被这人撞见。他……他便认定妾身囊中羞涩,是被夫君苛待,非要凑上来充大头。”
“你刚走,这人就贴了上来。这三日他天天守在外面。我与他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谁知我越是不理他,他越觉得我有难言之隐。”夜霜颜说到此处,眼底那颗泪痣都跟着颤动,透着一股子狠厉,
“我早就言明我是有夫之妇,让他自重。又顾忌此处是苍阙城,怕给夫君惹麻烦,便没说什么重话。可这人根本听不懂人话,非说只要我想通了,随时可以去找他,简直不可理喻!”
周开敲击着桌面的手指一停,“背景呢?既然这么狂,总得有点倚仗。你没报紫炼门的名号?”
“说了,没用。”夜霜颜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火,“他笑话灵剑宗不过是紫炼门养的一条狗,还说……说紫炼门那种庞然大物,绝不会为了一个元婴期的侍妾出头。至于师承,他嘴紧得很,只说是隐世散修。”
“散修?现在的散修都这么狂了?连紫炼门都不放在眼里。”周开蹙起眉峰,缓缓起身,衣袍无风自动,“走,去见识见识这位‘救苦救难’的大善人。”
“是,夫君。”夜霜颜乖巧应声,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随着周开向外走去。
厚重的宫门轰然洞开。
门外的车修文原本正对着玉扳指哈气擦拭,听见动静猛地抬头。
看到那一抹黑红裙摆时,他眼睛倏地亮了,手中折扇潇洒地挽了个扇花,“啪”地一声收在掌心。
他的视线直接穿透了走在前面的周开,像团甩不掉的胶漆粘在夜霜颜身上,声音瞬间软了八度,透着一股子甜腻:“霜颜姑娘,你总算肯出来了。这半日未见,在下心中实在煎熬,若是再见不到你,怕是道心都要不稳了。”
夜霜颜整个人往周开背后一缩,只露半张冷若冰霜的脸:“车前辈,请自重!我夫君当面,你莫要再说这些疯话!”
直到这时,车修文才仿佛刚发现还有个人似的,目光极其敷衍地在周开身上刮过。当看到周开那毫无灵力波动的气息时,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哦,这就那位‘夫君’?”他特意在“夫君”二字上加了重音,语气里满是嘲弄,“周开是吧?既然出来了,有些话咱们就不妨摊开了说。”
车修文用扇骨敲了敲掌心,一副早已看穿一切的模样,“反正夜姑娘以前也是蒋无舟的侍妾,在你眼里不过是被人穿过的破鞋。还得为你在这个苍阙城里操持俗务,甚至还要看你脸色行事。让她为了几块灵石去跟那些商贩讨价还价,这就是所谓的‘夫君’?”
他摇了摇头,痛心疾首:“暴殄天物,简直是暴殄天物。”
“说完了?”周开脸上甚至看不出半点怒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你要如何?”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车修文啪地一声合上扇子,指了指周开,又指了指自己,“开个价。法宝、丹药,随你提。你要是缺女人,我府上还有几个调教好的鼎炉,元婴期,身段技术都不比她差。拿个旧人换场造化,还能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
周开脸色沉了下来,瞳孔深处,一点幽蓝燃起。
“敢在苍阙城做这种事情,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车修文嗤笑一声,不仅没退,反而欺身向前,几乎要贴到周开脸上。
“我的来历,你以后自然会知道。车某真心喜欢霜颜姑娘,你若肯乖乖放手,本座留你一条狗命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