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的山门比赵南记忆里更显规整了些。
原本只是简单刻着“青云宗”三字的青石门框，如今两侧各添了一尊半人高的石狮子，狮子双目圆睁，爪按石球，虽非修士炼制的法器，却也雕得栩栩如生，透着股镇守门庭的威严。石门下的青石板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看不见，路两旁的老松依旧挺拔，枝桠间系着几串红色的平安符——想来是入宗弟子或探亲的家眷挂的，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此时辰已近巳时，山门外不算热闹，偶尔有背着药篓的外门弟子匆匆进来，或是提着食盒的杂役往各峰送补给。石门两侧，各站着一名身穿青色劲装的年轻弟子，他们腰佩制式短剑，胸前绣着青云宗的云纹标识，手里捧着一本线装册子，正低头核对进出人员的身份令牌，动作认真，却难掩脸上的青涩。
左边那名弟子约莫十六七岁，皮肤白净，眉眼清秀，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时不时抬手把碎发捋到耳后，手里的毛笔捏得很紧，显然是刚接触值守任务不久。右边的弟子稍年长些，约莫十八九岁，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神比同伴更锐利些，正时不时提醒同伴：“李青，记仔细点，刚才那送菜的王伯，令牌编号是外字三百二十七，别写错了。”
“知道了，王磊师兄。”叫李青的弟子连忙应着，笔尖在册子上飞快地写着，生怕出错。
两人正低头核对册子，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山下传来。王磊率先抬头，看向来人——那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的男子，腰间系着个旧布囊，头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着，手里没提任何行李，看起来就像个走亲访友的凡人书生，身上连一丝灵力波动都察觉不到。
王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上前一步，语气公事公办：“这位先生，此处是青云宗山门，非本门弟子或受邀访客，不得入内。不知您是来寻人的，还是有其他事？”
李青也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赵南。他入宗半年，一直在山门值守，见多了来拜师的年轻人、送东西的家眷，却从没见过这般气质的凡人——明明衣着普通，却让人觉得格外平和，像山间的清泉，看一眼都觉得心定。
赵南停下脚步，目光在两名弟子身上扫过，见他们修为都在炼气中期，气息稳固却不算浑厚，显然是宗门近几年招收的新弟子。他想起自己刚入宗时，也是这般青涩，跟着师兄们学规矩、练基础剑法，一晃眼，竟已是能被称作“师叔祖”的辈分了。
“在下赵南，自外游历归来，回紫雷峰。”赵南语气平和，没有刻意显露身份，只是如实回答。
“赵南？”王磊愣了一下，低头在心里琢磨这个名字。青云宗弟子上千，他记不住所有名字，尤其是紫雷峰——这几年紫雷峰虽有苏婉儿长老打理，却因赵南长老常年在外，弟子数量不算多，他只听过苏婉儿和几个核心弟子的名字，“赵先生，您是紫雷峰的外门弟子吗？可有宗门令牌？按规矩，进出山门需出示令牌核对身份。”
李青也附和道：“是啊，先生。要是您忘了带令牌，我们可以帮您通报紫雷峰，让那边派人来确认身份，就是得等一会儿。”他说话时带着几分拘谨，怕自己语气重了得罪人——毕竟能说得出“回紫雷峰”，说不定真是峰上的人，只是看着太像凡人了。
赵南心里微暖。这两名弟子虽年轻，却守规矩、懂分寸，没有因为他衣着普通就怠慢。他笑了笑：“出门时走得匆忙，没带令牌。也不用通报，我只是回峰看看，等会儿见到苏婉儿，她自会认得我。”
“苏婉儿？”王磊眼睛微微一眯，这名字他熟——紫雷峰的苏婉儿长老，金丹中期修为，不仅人温和，还常帮外门弟子解答修炼难题，在宗门里口碑极好。可眼前这“赵南”，连灵力都感受不到，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和苏长老认识的人，难道是苏长老的凡人亲友？
他正想再问，旁边的李青忽然“呀”了一声，手里的毛笔“啪嗒”掉在地上，墨汁溅到了青石板上。李青慌忙弯腰去捡，嘴里喃喃道：“赵南……赵南……紫雷峰……”
王磊被他吓了一跳，皱眉道：“李青，你慌什么？捡个笔都毛手毛脚的。”
“不是，师兄！”李青捡起毛笔，手还在微微发抖，眼睛瞪得溜圆，直直地看着赵南，“你忘了？上个月我们去藏经阁整理典籍，刘长老跟我们说的那个传说——紫雷峰的赵南长老！就是那个在天阙城斩杀魔修金丹后期修士，还炼出六品蕴神丹的赵南长老！”
“赵南长老？”王磊猛地一怔，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他快步走到李青身边，盯着赵南的脸，仔细回忆着典籍里的描述——刘长老说过，赵南长老年纪轻轻就晋入金丹，雷法超绝，还精通丹术，是宗门近百年来最天才的弟子之一，只是几年前下山游历，一直没回来。
可眼前这人……衣着普通，气息全无，怎么看都和“金丹长老”的形象搭不上边啊？
王磊还在犹豫，李青已经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师兄，你再想！刘长老说赵南长老的道号是‘紫雷’，咱们宗门里，能被称作‘紫雷师叔祖’的，就只有他一位！而且他是紫雷峰的人，说回紫雷峰，还认识苏婉儿长老，这都对得上啊！”
他越说越肯定，话音刚落，突然“扑通”一声，对着赵南躬身行礼，腰弯得几乎贴到膝盖，声音里满是恭敬和紧张：“弟子李青，拜见紫雷师叔祖！方才弟子眼拙，没能认出师叔祖，还请师叔祖恕罪！”
王磊这才如梦初醒，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想起上个月在藏经阁看到的《宗门英烈录》，里面记载着赵南长老在天阙城的战绩——一人独战三名魔修金丹，硬接幽冥掌后反杀玄冥宗天才弟子，那可是宗门里传了好几年的传奇！他刚才竟然还把传奇人物当成了普通凡人，甚至还追问身份，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师兄们笑话死？
王磊也连忙跟着躬身行礼，语气比李青还紧张，连声音都有些结巴：“弟、弟子王磊，拜见紫雷师叔祖！弟子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还请师叔祖海涵！”
两人躬身的动作标准又恭敬，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周围偶尔路过的弟子见此情景，都好奇地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不知道这两位值守弟子在对谁行礼，还称呼“师叔祖”——能让炼气期弟子叫“师叔祖”的，至少是金丹长老级别啊！
赵南看着两人紧张的模样，心里不禁感慨。几年前他在宗门时，虽已是核心弟子，却也没这般受敬重，想来这几年他的事迹在宗门里传开，竟成了年轻弟子口中的“传奇”。他上前一步，轻轻抬手：“两位不必多礼，起来吧。我刚回宗门，衣着普通，你们认不出也正常，谈不上失礼。”
李青和王磊这才敢慢慢直起身，却还是不敢抬头看赵南，李青手里的毛笔还在微微发抖，刚才溅在地上的墨汁都忘了擦。赵南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亲切——这模样，像极了他当年第一次见到师尊丹堂大长老时的样子，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师叔祖，您怎么没带随从？也没提前通报宗门？”王磊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弟子现在去通报掌门长老，或是去紫雷峰叫苏长老来接您？”
“不用麻烦了。”赵南摆了摆手，“我就是想先回紫雷峰看看，等安顿下来，再去拜见掌门和师尊。你们继续值守吧，不用管我。”
“这怎么行！”李青连忙说道，“师叔祖您是宗门贵客，怎么能让您自己走回紫雷峰？弟子去叫马车！宗门有专门接送长老的灵马马车，很快就能到！”
说着，他就要转身往山内跑，却被赵南拦住了：“不必了，我正好想走走路，看看宗门的变化。你们守好山门，就是对宗门最大的帮忙了。”
见赵南态度坚决，李青和王磊只好作罢，却还是不肯让赵南就这么走。王磊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牌，递给赵南：“师叔祖，这是山门值守的临时通行牌，您拿着，等会儿过内门关卡时，出示这个就能直接过，不用再麻烦核对身份了。”
李青也连忙补充：“师叔祖，紫雷峰的路最近修过，从这里往东南走，过了静心湖，再往上走三里就是了。要是您不认路，随便找个内门弟子问，他们都知道！”
赵南接过木牌，入手温润，上面刻着“青云值守”四字，还有一个小小的云纹印记。他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多谢你们。”
他转身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看向两人：“你们入宗多久了？值守山门辛苦吗？”
李青没想到师叔祖会问自己的事，连忙回答：“弟子入宗半年了，王磊师兄入宗一年。值守山门不辛苦，能为宗门做事，弟子们都很乐意！”
王磊也跟着说：“是啊，师叔祖。宗门给我们发了基础功法和丹药，还时常有长老来给我们讲道，我们都觉得很知足。”
赵南看着两人眼里的光，那是对修仙之路的憧憬和对宗门的归属感，和他当年一模一样。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好好修炼，守好本心，将来定能为宗门出一份力。”
“是！弟子谨记师叔祖教诲！”两人再次躬身行礼，直到赵南的身影走远，才慢慢直起身。
旁边围观的弟子见赵南走了，连忙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李青，王磊，刚才那人是谁啊？你们怎么还叫他师叔祖？”
李青脸上满是激动，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们不知道？那是紫雷峰的赵南长老！就是传说中在天阙城斩魔修、炼六品丹的赵南师叔祖！”
“什么？！”围观的弟子们都惊呆了，纷纷回头看向赵南远去的方向，眼里满是震惊和崇拜，“就是那个赵长老？看着也太……太温和了吧？一点都不像传说中能硬抗金丹后期的狠人啊！”
“你懂什么！”王磊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这才是高人风范！师叔祖刚才还跟我们说话了，还夸我们值守认真呢！”
一时间，山门口热闹起来，弟子们都在议论刚才见到赵南的情景，李青和王磊更是成了焦点，被围着追问细节。而这一切，赵南都不知道，他正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山内走。
路两旁的景致比他离开时更显生机，静心湖的水更清了，湖边栽了不少新的柳树，风一吹，柳枝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偶尔遇到几个内门弟子，他们见赵南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虽不认识，却也礼貌地颔首问好，赵南都一一回应。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已经能看到紫雷峰的轮廓，峰顶的淡紫色雷光在阳光下若隐若现。赵南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山门的方向，心里感慨万千——几年光景，宗门里已是新一代弟子的天下，那些青涩的面孔，那些对修仙的憧憬，都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而他，历经凡尘炼心，心境早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