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用的东西全换过了?”诗画一进门就问,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指节发白。
沈悦正歪在软榻上啃梅花酥,听见声音抬头,“嗯”了声,嘴还包着半块点心,“墨情说香囊都被人动过手脚,连压箱底的都不干净。”
她咽下糕点,舔了舔手指,“现在屋里所有带味儿的玩意儿全烧了,枕头、帕子、熏炉——连我那盒桂花头油都被换了芯子,真够烦的。”
诗画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这不是香的事。昨夜我让人顺着春桃收香的路追查,发现送假单的人是从西巷老裁缝铺后门出的货,那铺子三个月前就被一个空壳字号买了去。”
她抽出一张纸,“角门守卫老李头媳妇买的云锦,钱是从苏家远亲开的钱庄提的现银。不是巧合。”
沈悦没说话,只抬眼看着她。
诗画往前一步,声音压低:“毒香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布好的局。他们盯咱们,至少三个月了。”
窗外雨还在下,檐下水珠砸在青石板上,一声接一声。
沈悦咬了口酥皮,碎屑落在襟口,她随手拍了拍,“所以呢?总不能天天关着门过日子吧。”
“那就反过来做局。”诗画从袖中抽出一张布帛,摊在桌上,“我昨夜把几条线串起来了——破庙尸体、假香铺、无牌马车进出城南的记录。”
她指尖点着地图一处,“他们一定会在明日祭拜动手。那是您离府唯一机会,也是他们能近身的唯一时机。”
沈悦眯眼看了会儿图,“你打算怎么搞?”
“三步。”诗画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楚,“第一,放话出去,说王妃忧思成疾,需静心祈福七日,引他们加码;第二,让个小婢‘不小心’漏一句——明日所用香料仍是旧方配制,让他们以为计划未败露;第三,慈恩寺外围布双层眼线,知意的人控仆役杂役,王爷的兵扮香客蹲守,等他们现身,当场围住。”
沈悦听完,慢悠悠喝了口热枣茶,舌尖卷走嘴角一点糖霜。
“你们把事都干得差不多了,问我做什么?”
诗画低头,“只差主子一句话。”
沈悦歪头看向窗外细雨,手里的梅花酥只剩半块。
“那就……按你说的办。”
话音刚落,外头帘子一掀,秦淮走了进来。他没打伞,肩头微湿,发梢沾着雨气。
“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他站在桌边,目光扫过地图,“你这计划,赌的是他们会按原路行动。”
“奴婢不敢赌。”诗画抬眼,“他们已投入太多,断不会临阵收手。若此时停手,前三个月布局全废,幕后之人必不甘心。”
秦淮沉默片刻,伸手点了点图上山道转弯处,“我会调两名暗卫提前入驻寺庙偏房,另派两队巡骑绕行后山小路。若他们敢动刀,我不介意替陛下清理门户。”
诗画躬身,“奴婢这就去安排随行名单和物资替换流程。”
“等等。”沈悦突然开口,把最后一口酥塞进嘴里,“香料还是用原来的方子,但得换个味道。”
她嚼着点心,“我闻惯了那个味儿,突然换了怕露馅。让墨情调个新香,闻着旧方,实则加点让她清醒的药。”
诗画应了声“是”,转身要走。
“还有。”沈悦又叫住她,“别让知意太靠近灰袍人常去的破庙。那人被灭口太快,动手的绝不是普通杀手。她机灵,但拼不过狠人。”
诗画脚步一顿,回头,“奴婢记住了。”
她退下后,屋里一时安静。
秦淮走到窗边,望着外头渐暗的天色,“你不怕吗?”
沈悦打了个哈欠,脚丫子在绣鞋里扭了扭,“怕什么?我又不用亲自上阵。你们一个个比狗鼻子还灵,谁想害我,还没靠近就得被扒三层皮。”
她揉了揉眼睛,“再说了,我这辈子最懂一件事——饭要一口口吃,仇要别人替你报。”
秦淮嘴角微动,没笑,却也不再皱眉。
“明日你出发前,我会让亲卫换班,门口守卫全换成信得过的人。”他说,“你只管上香,别的事,不必操心。”
“我就知道你能搞定。”沈悦懒洋洋地躺回去,“只要别让我早起就行。”
她闭上眼,像是要睡了。
秦淮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出去。
廊下站着两个亲卫,雨水顺着帽檐滴下来。
“去通知北营,抽调十人,今夜子时前到西跨院待命。”他低声说,“另外,查一下户部郎中李承业名下的荒窑,派人盯着,不准任何人进出。”
亲卫领命而去。
秦淮立在廊下,雨丝斜斜扫过台阶。
他没动,直到远处传来更鼓声。
屋内,沈悦睁开一只眼,瞅了瞅门外影子。
她想起小时候在左相府,厨房偷炸的芝麻球被二房丫鬟抢走,她没哭也没闹,只说了一句“油太大,吃完要拉肚子”。
结果当晚二房小姐真闹了肚子,老太太骂她不检点。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有些事,不用自己动手。
诗画走出主院时,风把她的披帛吹得一荡。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帛地图,指尖划过“慈恩寺”三个字。
“这次,”她喃喃,“该轮到我们反击了。”
西跨院灯亮起来,几个心腹仆妇悄悄聚拢。
一人递来热水,“姐姐喝口暖暖身子,雨凉。”
诗画接过碗,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把碗放下,“等下安排小桃随行,就说她手脚利索,专管香烛托盘。”
“可她不是……前两天才因收外物被罚?”
“正因为被罚过,才不会被怀疑。”诗画冷笑,“敌人最喜欢忽略‘已经被教训过的人’。”
她翻开随身账册,在“随行人员”栏写下名字,笔尖顿了顿,又添一行小字:
香料替换时间:寅时三刻,由墨情亲自监督,旧料当众焚毁,新料入匣封印。
外头雨越下越大。
东暖阁里,沈悦翻身趴着,脸埋在软枕里。
“明天要是下雨,山路肯定滑。”她嘟囔,“得穿那双厚底绣鞋。”
她伸手摸了摸床头小匣,里面躺着墨情刚给的新香囊。
闻了闻,不像从前那么甜腻,有点松木味,还掺着一丝薄荷。
“倒是清爽。”她嘀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上完三炷香。”
她翻了个身,脚翘起来晃了晃。
“反正有人替我挡着。”
诗画抱着账册走出西跨院时,看见知意从角门闪出来。
“查到了。”知意压低嗓音,“那辆无牌马车今天下午去了城南福源行,卸了三口黑木箱,看形状,像装火油的。”
诗画眼神一沉,“通知书诗,把粮房新来的两个杂役换下去,换咱们的人顶上。”
“已经办了。”知意顿了顿,“我还让小厮混进马场,听见他们提‘初九辰时三刻’,跟灶底残纸对上了。”
诗画点头,“好。记住,别让他们碰主子要用的东西,尤其是饮食和香烛。”
知意咧嘴一笑,“放心,我让厨房嬷嬷把蟹黄包的馅儿换了三次。”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风吹得灯笼晃。
诗画忽然停下,“明日若出事,你第一反应不是抓人,是护住主子。”
知意收了笑,“我知道。她可以懒,可以不管事,但她不能有事。”
她们拐过回廊,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东暖阁内,沈悦睁着眼,盯着帐顶。
她想起昨夜做的梦,烟雾缭绕中有人在耳边笑。
她皱了皱眉,坐起身,摸了摸枕边的新香囊。
冷的。
她把它塞进被窝里暖着。
“你们一个个都比我操心。”她小声说,“可最后挨刀的,还得是我。”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所以啊——”
“这事,必须你们先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