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明观的夜雾裹着血腥气渗入雕花窗棂，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石韬醉眼朦胧间，鎏金酒樽里晃动的倒影突然扭曲 —— 八名黑衣死士自梁间倒挂而下，玄铁长刀划破鲛绡帐幔，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玉案上的珍馐美馔瞬间化作飞溅的残片，刀刃如暴雨倾盆，将鎏金酒樽劈成碎片。酒液混着脑浆在青砖上蜿蜒成河，暗红的痕迹顺着地砖缝隙缓缓流淌，死士们犹不解恨，刀刃反复剁碎血肉，直到案前只剩模糊的肉酱。夜风掠过观内，烛火明明灭灭，映照着那团可怖的血肉 —— 那曾是后赵最俊美的皇子，如今却成了无人能辨的肉泥。
报丧的黄门郎跪在太极殿前，牙齿打着战，声音比腊月寒风更刺骨。雕龙刻凤的汉白玉阶上，石虎攥着蟠龙柱的手指深深掐入金漆，龙纹在他掌下剥落如枯叶。这位杀人如麻的羯族暴君轰然倒地，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紫袍沾满呕吐物，绣着金线的龙纹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三日后他从昏迷中醒来，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第一句话便是从齿缝间挤出：“把石宣给我锁进猪圈！”
铜锁扣进石柱的声响惊飞檐下寒鸦。阴暗潮湿的猪圈里，石宣蓬头垢面蜷缩在粪水四溢的角落，铁链穿透下巴的剧痛让他无法阖嘴，腐臭的泔水顺着嘴角流进破旧的囚服，在衣摆处结成硬块。石虎拄着鎏金龙头杖立在圈外，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沙哑着嗓子道：“你以为剜了亲弟弟的眼，朕便剜不得你的？” 话音未落，他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刑讯室里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气味，惨叫持续了七日七夜。烙铁在炭火中烧得通红时，死士终于供出石宣书房暗格里的密信。石虎踉跄着冲进那间熟悉的书斋，往日温馨的回忆与眼前的背叛交织。颤抖的手指抚过儿子亲手临摹的《急就章》，墨迹未干的 “忠孝” 二字突然变得狰狞可怖，他猛地将宣纸撕碎，纸片如雪花般飘落。
刑场上的焦烟遮蔽了邺城的日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石宣被铁链吊在三丈高的铜柱上，铁钳夹住发丝时，他终于发出非人的嚎叫。石虎坐在观刑台的龙椅上，指甲深深掐进扶手上的螭龙纹，在木头上留下道道血痕。看着刽子手剜出那双与自己相似的丹凤眼，他恍惚间回到三十年前，那时这个孩子也曾这样抱着他的腿学步，软糯地喊着 “爹爹”，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九具枷锁在刑台前一字排开。石宣七岁的女儿突然挣开侍卫，跌跌撞撞扑到祖父脚下，眼泪汪汪道：“皇爷爷，囡囡要爹爹……” 话音未落，石虎枯瘦的手掌猛然挥下，小身体撞上青铜兽首，脑浆迸溅在金龙盘绕的龙袍上。其他孩童的哭喊戛然而止，唯有五岁的小孙子仍死死攥着龙袍下摆，小脸满是惊恐与哀求：“爷爷别杀爹爹……”
血珠顺着袍角坠入黄土时，石虎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裂帛般的声响。这个杀过无数人的羯族雄主，此刻抱着渐渐冰冷的幼孙尸体，像孩子般号啕大哭，眼泪混着血污，将 “承运” 二字的冕旒染成暗红。邺城的风卷着焦骨碎屑掠过宫墙，残阳如血，将宫殿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无人敢言这场血色盛宴，究竟是哪般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