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华中学的路灯在夜色里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繁茂的梧桐叶，在地面投下斑驳的碎影。耿耿的生日会散场时已近十点，喧闹了一整晚后，终于归于平静，残留着蛋糕的甜香和未散尽的欢声笑语。
洛枳背着双肩包，站在路边等车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她刚低头刷开手机打车软件，身旁就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一起走？我送你。”
洛枳抬头，撞进盛淮南含笑的眼眸里。他刚结束和同学的道别，额前的碎发被晚风拂得微乱，白色衬衫的袖口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不用麻烦，我叫车就好。”洛枳下意识推辞，指尖攥了攥背包带。
“这么晚了，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盛淮南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而且顺路，我家就在你家附近那条巷口拐进去。”他说着已经迈开脚步，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吧，就当多个人聊聊天，总比对着手机屏幕等车强。”
洛枳犹豫了两秒，终究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起初还有些微妙的沉默，只有鞋底碾过落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鸣笛。
“刚才生日会上，你好像没怎么吃蛋糕？”盛淮南率先打破沉默，侧头看她。
洛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脸颊微微发烫：“有点太甜了，不太习惯。”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耿耿选的那个芒果慕斯，味道还不错。”
“我也觉得，比巧克力味的清爽。”盛淮南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梨涡，“说起来，上次物理模拟考的最后一道大题，你是不是做出来了？我看老师课上只讲了一种解法，你当时好像举手想说什么。”
提到学习，洛枳明显放松了些，眼里泛起光亮：“嗯，那道题可以用能量守恒和动量定理结合来解，步骤能少两步。不过当时怕说错，就没敢多讲。”
“我觉得你的思路是对的。”盛淮南的语气带着肯定，“后来我回去试了试，确实更简洁。你物理一直这么好？”
“还好，就是喜欢琢磨这些逻辑题。”洛枳轻声说，“反而化学有点头疼，有机推断总容易记错反应条件。”
“有机其实有规律的，”盛淮南耐心讲解，“比如卤代烃的水解和消去反应，关键看溶剂和温度，你可以把那些反应条件分类记，结合例题来背，会好很多。”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捡起路边的一根树枝，在地面上简单画了个反应方程式的骨架。
最后洛枳实在忍不住了，才对盛淮南说道，“盛淮南，我是文科生。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和你前女友是同桌。”
盛淮南这才依稀想起来，实在是洛枳长得有些普通，还不爱打扮，他映像不太深刻。可是，马上又惊讶了起来，“你是文科生，那你怎么知道理科考了哪些题。”
洛枳说道，“我爱学习不行吗？多学点物理化，对文科生也有好处。”
盛淮南这才仔细打量了洛枳一番，忽然觉得洛枳其实很耐看。于是，他改为讲科普读物。
洛枳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遇到不懂的地方就轻声提问。盛淮南说起他看过的一本关于宇宙起源的书，眼里满是向往；洛枳则分享了她喜欢的科幻短篇，那些关于时间旅行和平行世界的想象，让盛淮南听得入了神。
“没想到你也喜欢这类故事。”盛淮南有些意外，又觉得理所当然，“我以为女孩子大多喜欢言情小说。”
“言情也看，但更喜欢带点逻辑和想象的。”洛枳仰头看了眼夜空，今晚的星星很亮，“就像《岁月童话》里说的，回忆有时候就像平行世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来得及做的事，都在另一个时空里继续着。”
“我也看过这部动画。”盛淮南的脚步慢了些，语气变得柔和，“里面有句台词我记得很清楚：‘只有阳光而无阴影，只有欢乐而无痛苦，那就不是人生。’”
洛枳惊讶地转头看他，眼里带着共鸣：“对，就是这句！我当时看的时候特别有感触，觉得成长就是一边失去一边拥有。”
两人越聊越投机，从动画电影聊到文学书籍，从校园生活聊到未来的理想。盛淮南发现，洛枳远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她不是那种只会埋头学习的书呆子，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说话时条理清晰，偶尔流露出的小迷糊又显得格外可爱。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夏末的余温。盛淮南看着身边女孩认真说话的侧脸，路灯的光晕在她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午后，也是这样的梧桐道，他在走廊转角不小心撞到一个女生，对方手里的笔记本掉在地上，书页散了一地。他匆忙道歉，蹲下身帮忙捡，女生却只是小声说了句“没关系”，就抱着笔记本匆匆跑开了。
他只记得那个女生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物理公式，其中有一道题的解法，和他后来自己琢磨出的不谋而合。
当时他没太在意，只当是年级里某个不熟悉的同学。
此刻和洛枳聊起物理题的解法，那种熟悉的逻辑感，还有她说话时温和却坚定的语气，让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心底渐渐清晰——当初那个走廊里的女生，会不会就是洛枳？那个逃掉的自习课，窗台前，带着口罩的可爱姑娘，可能就是洛枳，那种感觉太熟悉了。
这个想法让盛淮南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他忍不住多看了洛枳两眼，想问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还有不到半年就是高考了，黑板上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所有人都在为了那场至关重要的考试全力以赴。这个时候，任何可能分心的事情，都应该暂时搁置。
他轻轻吸了口气，把那份疑惑悄悄埋进心底，转而说起了高考后的计划：“等考完试，我想去海边看看，据说凌晨的日出特别美。”
“我也想去。”洛枳眼里闪着期待的光，“我还想把之前没看完的书都补完，再学一学摄影。”
“那说不定可以约着一起。”盛淮南笑着说，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洛枳的脸颊微微泛红，低头应了一声“好”，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快了几分。两人又聊了一路，直到走到洛枳家小区门口。
“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洛枳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盛淮南。
“不客气，路上聊得很开心。”盛淮南站在路灯下，笑容干净，“快进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
“你也是。”洛枳点点头，转身走进小区，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盛淮南还站在原地看着她，见她回头，又挥了挥手。洛枳连忙转过头，快步走进了楼道，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盛淮南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晚风依旧轻柔，他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那个关于走廊女孩的疑惑，还有和洛枳聊天时的愉悦，在心底交织着。但他很快定了定神，高考在即，眼下最重要的，是全力以赴备战，其他的事情，等考完再说也不迟。
第二天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余淮正埋着头演算一道数学题，眉头微微皱着，神情专注。突然，教室前门被轻轻推开，班长探进头来，朝着余淮的方向喊道：“余淮，外面有人找你。”
余淮愣了一下，抬起头，顺着班长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站在教室门口。女生穿着一身校外的连衣裙，长发披肩，眉眼间带着几分执拗，正是陈雪君。
余淮的心猛地一沉，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他怎么也没想到，陈雪君会突然来学校找他。初中毕业后，他们就再也没联系过，他以为那段模糊的过往，早就被时间冲淡了。
“谁啊？”同桌凑过来小声问。
余淮没说话，脸色有些难看，迅速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自然。他不想在同学面前被人指指点点，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走到门口时，他甚至没敢多看陈雪君一眼，只是压低声音说了句“跟我来”，就径直朝着教学楼后面的僻静角落走去。
陈雪君紧紧跟在他身后，眼神里带着期待和一丝不安。她找了余淮很久，从初中同学那里辗转问到了振华中学的地址，鼓足了勇气才敢过来。在她心里，余淮从来都不是普通的同学。
初中时，她因为长相漂亮，爱打扮，性格张扬，又刚转校过来，被班里的几个女生孤立。她们故意打她的小报告，在背后说她的坏话，甚至故意把她的化妆品推到地上，没有人愿意做她的同桌。那段日子，她过得灰暗又压抑，甚至有过退学的念头。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余淮出现了。
他是班里的学霸，性格开朗，身边总围着一群朋友。他在她最孤立的时候，站出来，愿意做她的同桌。
“别哭了，以后她们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余淮递给她一张纸巾，语气有些笨拙，却带着暖意，“以后我们一直做同桌吧，我帮你看着。”
从那天起，余淮真的和老师申请换了座位，成了她的同桌。他会帮她补习落下的功课，会在她被难题困住时耐心讲解，还会在课间拉着她一起打游戏，驱散她的孤单。他说：“陈雪君，等以后上了高中，我们还做同桌。”
这句话，成了陈雪君心里最温暖的约定。在她被孤立的日子里，余淮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的世界。她以为，那些默默的守护，那些郑重的承诺，都是喜欢的证明。她以为，他们就是情侣，只是因为余淮妈妈的反对，才被迫分开。
余淮的妈妈见过她一次，语气里满是不屑，说她成绩不好，会影响余淮，还让她以后离余淮远一点。后来，余淮突然就不再和她说话了，初中毕业填报志愿时，也没有和她商量，就报了振华中学，而她，只考上了一所普通的高中。
她一直觉得，是余淮妈妈的压力，让余淮不得不疏远她。她相信，余淮心里是有她的，那些承诺，那些温暖，都不是假的。所以，她才鼓起勇气，来到振华中学，想要问问他，为什么要违背约定，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她。
余淮把陈雪君带到教学楼后面的空地上，这里很少有人来，只有几棵老槐树，枝叶繁茂，遮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你怎么来了？”余淮转过身，语气有些生硬，甚至不敢直视陈雪君的眼睛。
在他心里，对陈雪君只有愧疚。初中时，他确实觉得陈雪君很可怜，想帮她一把，做同桌的承诺，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后来妈妈找他谈话，语气严厉地让他和陈雪君保持距离，说不能因为无关紧要的人影响学习。他那时候年纪小，又很听妈妈的话，就渐渐疏远了陈雪君。
他以为，时间久了，陈雪君就会明白，就会放下。可他没想到，她会一直记着，还会找到学校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陈雪君看着他，眼里满是委屈和质问，“余淮，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你说过，上了高中还要和我做同桌的，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余淮皱了皱眉，有些无奈：“陈雪君，那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你怎么还当真了？我们现在都要高考了，应该以学习为重。”
“玩笑话？”陈雪君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眶瞬间红了，“在你眼里，那些话只是玩笑话？初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欺负我，只有你愿意帮我，只有你愿意和我做同桌，你说会一直护着我，这些都是玩笑话吗？”
“我那时候只是想帮你，没有别的意思。”余淮的语气有些烦躁，他不想和陈雪君纠缠这些过去的事情，“我妈妈当时也找过你，你应该知道，我们不合适，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
“不合适？”陈雪君的眼泪掉了下来，“你说不合适？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要给我承诺？余淮，你是不是喜欢我？”
余淮被她问得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烦躁：“陈雪君，你想多了。我只是把你当同学，当初帮你，也只是出于同学情谊。”
“同学情谊会让你特意换座位和我做同桌？会让你承诺高中还要一起？”陈雪君步步紧逼，眼里满是执念，“余淮，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余淮被她逼得有些不耐烦，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讨论这种问题，更不想被人误会。他皱着眉，语气带着几分生硬：“陈雪君，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和你做同桌就是喜欢你吗？那班里那么多同桌，难道都是互相喜欢？”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了陈雪君的心里。她怔怔地看着余淮，眼里的期待一点点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痛苦。她一直坚信的喜欢，一直坚守的约定，在他眼里，竟然只是一场无理取闹的误会。
“你不喜欢我……”陈雪君的声音颤抖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做同桌？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为什么要给我希望？”
余淮看着她哭成泪人，心里有些不忍，可话已经说出口，又收不回来。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打破了寂静。陈雪君哭着扬起手，狠狠扇在了余淮的脸上。
余淮被打得偏过头，脸颊瞬间泛起清晰的红印，火辣辣地疼。他愣住了，没想到陈雪君会突然动手。
陈雪君打完他，也愣住了，随即哭得更凶了，转身就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而这一幕，恰好被匆匆赶来的耿耿看在眼里。
耿耿是被同学告知的，说有个校外的女生来找余淮，两人一起去了教学楼后面的角落。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耿耿心里莫名地慌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只是下意识地冲出教室，满学校地找余淮。
她跑过操场，跑过走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余淮，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或许，她只是想要一个交代，一个让自己安心的理由。
她一路跑到教学楼后面，远远就看到了余淮和那个女生的身影。她放慢了脚步，悄悄靠近，正好听到了余淮那句“和你做同桌就是喜欢你吗？”，还有随后那声清脆的耳光声。
她愣住了，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女生哭着跑出来。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女生猛地冲了过来，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耿耿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耿耿！”余淮见状，立刻回过神来，快步冲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语气里带着焦急，“你没事吧？”
然后，他抬起头，朝着已经跑远的陈雪君喊道：“陈雪君，你撞她干什么！”
陈雪君的脚步顿了一下，她回过头，看到余淮紧张地扶着耿耿，眼里满是关切。那一刻，她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余淮不是没有喜欢的人，只是那个人不是她。他的温柔，他的关切，从来都不属于她。
所有的执念，所有的期待，在这一刻轰然崩塌。陈雪君哭得更凶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无力地摇了摇头，转身拼命地朝着校门口跑去，像是在逃离一个让她痛彻心扉的地方。她再也没有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校园的尽头。
“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余淮扶着耿耿，仔细地打量着她，脸上满是担忧。
耿耿推开他的手，语气有些冷淡：“我没事。”她顿了顿，看着陈雪君消失的方向，忍不住说道，“余淮，你快去追呀，她一个人跑出去，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老槐树后面走了出来，是李致远。他刚才路过这里，正好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一直没好意思出来打扰。
“算了，让她走吧。”李致远走上前，看着耿耿和余淮，语气平静地说，“她现在情绪太激动，你就算追上去，也说不清楚。放心吧，我去看看，不会让她出事的。你们俩，还是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吧。”
说完，李致远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
耿耿看着李致远的背影，又转过头看了看余淮，心里的委屈和不满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再次推开余淮的手，转身就要走。
“哎，耿耿，你去哪？”余淮连忙拉住她，一脸疑惑地问道，“你生什么气呀？”
耿耿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委屈，又带着一丝质问：“我不是陈雪君。”
余淮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你当然不是陈雪君了，你要是陈雪君我就不管你了。
耿耿说道，“所以我是谁。”
余淮满脸疑惑，“你是耿耿呀。”
耿耿气急，“我是你的什么人。”
余淮小声扭扭捏捏说道，“心上人。”
耿耿这才开心了起来，问道，“脸还疼吗？”
余淮气道，“现在问疼不疼。刚才怎么不冲过来，光看着我挨打。这要是有人敢打你，我第一个冲上去。”
耿耿说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打情骂俏。”
余淮很不满，“谁家打情骂俏这么个打法，家暴都没这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