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细雨刚歇，李家学堂的青石板路上还沾着湿润的水汽。范若若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学堂东侧的演武场边，目光牢牢锁在那个正在练拳的少年身上。
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却不虬结的胳膊。他的动作不算快，一招一式却稳得惊人，李家学堂传授的基础拳法“裂石拳”，在他手里竟打出了几分沉稳的气度。每一次出拳都带着轻微的破空声，落地时脚步碾过青石板，连一丝多余的晃动都没有。
“若若，又来看文小禾练拳了？”身后传来丫鬟春桃的声音，带着点打趣的笑意，“这都半个时辰了，您的伞沿都歪了，雨丝打湿了裙摆都没察觉呢。”
范若若这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眼被细雨浸得发暗的裙摆，轻轻拢了拢伞柄：“我就是觉得他练得好。你看，同样是裂石拳，旁人练起来总有些僵硬，可他每一招都像水流一样顺理成章。”
春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撇了撇嘴：“再好也是个穷小子。听说他年初来学堂的时候，连件像样的长衫都没有，还是李公子让人送了两匹布过去，才做了身新衣服。要我说，您要是想找人请教武功，找李公子或者范少爷不是更好？何必盯着个……”
“不许胡说。”范若若打断她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文小禾是学堂里的天才，李先生说他的文章和算数，半年就超过了旁人十年之功。武功更是不用说，上个月先生考校基础武功，他是唯一一个全优的。再说了，他性子踏实，不像有些世家子弟那样浮躁。”
春桃还想再说什么，演武场那边的少年已经收了拳。文小禾拿起放在石台上的粗布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转身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范若若。他愣了一下，随即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清朗却带着点腼腆：“范姑娘。”
范若若连忙收起伞，走到他面前，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文小禾，我看你刚才练拳，每一招都很稳，是不是有什么诀窍？”
文小禾没想到她会主动问起武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没什么诀窍，就是先生教的时候认真听，然后每天多练几遍。基础武功讲究的是扎稳根基，不能图快。”
“那你觉得，我现在能学大河诀吗？”范若若眼睛一亮，急切地问道。她昨天听范闲说起过这门武功，说是李家学堂里比较高深的内功心法，心里一直惦记着。
文小禾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范姑娘，你连基础内功都还没练熟，怎么能学大河诀？”他的语气很直接，没有丝毫委婉，“基础内功是根基，就像盖房子要先打地基一样。地基没打牢，房子盖得再高也会塌。你现在学大河诀，就是好高骛远，不仅学不会，还可能伤了自己的经脉。我教不了你。”
范若若被他说得一愣，随即脸上泛起红晕。她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大河诀听起来厉害，就想早点学。不过她也不恼，反而觉得文小禾说得有道理，比那些只会顺着她的话说的人强多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范若若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本线装书，递到他面前，“那你能帮我看看这本基础内功心法吗？我总觉得练的时候气息不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文小禾接过书，翻开看了几页，然后抬头看着她：“你练的时候，是不是吸气到丹田后，会觉得胸口发闷？”
“对！就是这样！”范若若惊喜地说道，“我还以为是自己哪里练错了，又不敢问先生，怕先生觉得我笨。”
文小禾忍不住笑了笑，露出两颗整齐的白牙：“不是你笨，是你没掌握好气息流转的路径。你看这里。”他指着书里的一段文字，耐心地解释道，“吸气到丹田后，要先让气息在丹田流转一圈，然后再顺着经脉往上走。你是不是直接把气息往上提了？”
范若若点点头：“是啊，我觉得这样更省力。”
“不能图省力。”文小禾摇摇头，拿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在青石板上画了起来，“你看，这是丹田，这是经脉的路径。气息就像水流，要顺着河道走，不能逆行。你直接往上提，就像把水往高处倒，自然会堵在胸口。来，我教你怎么调整气息，你试着练一遍。”
范若若按照他说的方法，闭上眼睛慢慢调整呼吸。果然，这次吸气到丹田后，气息流转顺畅了很多，胸口的闷胀感也消失了。她睁开眼睛，兴奋地看着文小禾：“真的有用！谢谢你，文小禾！”
“不用谢，只是举手之劳。”文小禾把书还给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我要去给嫂子送东西了，范姑娘，我先走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范若若嘴角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春桃在一旁看得无奈，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另一边，范闲正和李致远坐在学堂的凉亭里喝茶。看着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人，范闲无奈地叹了口气：“师父，您看若若，最近天天围着文小禾转，我这颗老父亲的心啊，总觉得自家白菜要被拱了。”
李致远放下茶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啊，想太多了。若若那孩子聪明得很，心里有数。再说了，谁拱谁还不一定呢。”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文小禾离去的方向，“文小禾这孩子，是块好料子。家境不好却不卑不亢，学习又刻苦，不管是文是武，都比同龄人强太多。若若跟他在一起，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范闲想想也是，也就不再纠结。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师父，藏书楼那边，最近是不是又多了不少武学典籍？我听下面的人说，好多零散武者都往这边跑，拿自己的武功秘籍换藏书楼的门票。”
“嗯，差不多吧。”李致远点点头，“我每月在藏书楼讲一次武，就是为了吸引这些人。他们手里的秘籍，有些虽然不算顶尖，但各有各的特色，收集起来也能丰富藏书楼的内容。再说了，让他们互相交流，也能打破武学传承的壁垒，挺好的。”
范闲赞同地点点头：“还是师父想得周到。对了，若若最近总往藏书楼跑，说是想看看医学典籍。您看，要不要找几本好点的书给她？”
“不用，藏书楼里的书，她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李致远笑道，“若若这孩子，也是个天才。之前文小禾嫂子风寒病重，她跟着忙前忙后，学东西很快。你要是有空，也可以教教她医术，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一代名医呢。”
范闲想想也是，也就答应了下来。
从那天起，范若若就经常往藏书楼跑。她不仅看医学典籍，还会跟着范闲学习医术。文小禾知道她想学医，也会在空闲的时候陪她一起去藏书楼，有时候还会帮她整理药材。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年底。范若若的医术进步很大，已经能独立诊治一些常见的病症。她还经常去学堂附近的村子里，为穷人免费诊治，就连药材都自己掏钱买。大量的病患让她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不仅完全消化了理论知识，还能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药方，有时候连范闲都忍不住称赞她。
李致远看着范若若和文小禾的进步，心里也很欣慰。他时常感慨，这两年遇到的天才真是多，文小禾已经够出色了，没想到范若若也是个难得的奇才。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年初的时候，京都传来消息，召范若若回去。
离开的那天，天还没亮。范若若收拾好行李，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前来送她的文小禾，眼眶有些发红。
“我走了，你在学堂要好好照顾自己。”范若若声音有些哽咽，“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去找范闲哥哥或者先生，他们会帮你的。”
文小禾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里面是他连夜抄录的几本医学典籍，还有一些他自己攒钱买的药材。
“这个给你。”文小禾把布包递到她面前，声音有些沙哑，“里面有几本医书，是我抄录的，你回去后可以看看。还有一些药材，都是常用的，你自己注意身体。”
范若若接过布包，紧紧抱在怀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文小禾，我还会回来的。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藏书楼看书，一起为弦壶济世。”
文小禾用力点点头，却还是一句话没说。他看着范若若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慢慢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默默离开。
马车里，范若若打开布包，看着里面整齐的医书和药材，眼泪掉得更凶了。春桃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姑娘，您别难过了。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呢。”
范若若擦了擦眼泪，用力点点头：“嗯，我一定会回来的。”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学好医术，将来建一个大医馆，让所有生病的人都能得到医治。到时候，她还要回来找文小禾，跟他一起实现这个愿望。
学堂里，李致远和范闲站在凉亭里，看着远去的马车，都沉默不语。
“师父，您说若若和文小禾，以后还能见面吗？”范闲忍不住问道。
李致远看着远方，轻轻叹了口气：“不好说啊。京都那边形势复杂，若若回去后，能不能再出来，还是个未知数。不过，缘分这东西，谁说得准呢。说不定将来，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范闲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多想。他转身看着学堂里认真学习的学生，心里忽然觉得，或许这样也挺好。至少，他们在学堂里的这一年，是快乐而充实的。
文小禾回到自己的住处，拿出范若若之前给他的那本基础内功心法，轻轻翻开。书页上还留着淡淡的墨香，那是范若若的字迹。他看着书页上的批注，想起她认真请教的样子，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他肯定，范若若一定会回来的。而他能做的，就是在她回来之前，努力学好本事，不管是文是武，还是医术。等到她回来的时候，他要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人，能配得上她的人。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页上，也洒在文小禾的脸上。他拿起笔，在书页的空白处写下一行字：“待君归来，共赏繁花。”
日子还在继续，李家学堂的学生们依旧在认真学习，藏书楼的人也越来越多。只是，学堂里少了一个活泼开朗的身影，演武场边，也少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