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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狼戍的血在夕阳下凝固。

李铮用铁血纪律打造的天狼骑如黑色飓风席卷边关,却在屠戮后放走一名汉人少年。

当贵族们为战利品争吵时,他默默将缴获的汉弩分给归附牧民。

“乌维大人心向汉人!”的流言在单于庭蔓延。

长安未陷,根已动摇——青铜面具下那声无人听见的叹息,比刀锋更冷。

白狼戍的焦烟在血色夕阳里凝滞不动,如同大地上几道狰狞的墨黑伤疤。干燥的漠风卷过残破的土城,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焦糊气息,扑打在坡顶李铮墨黑的大氅上,猎猎作响。他勒马高坡,青铜面具映着最后一抹斜阳,冰冷,死寂,像一尊被遗弃在沙海深处的古老神只。

坡下,黑色的洪流正从残破的城门涌出,如同退去的潮水,却带着劫掠后的沉重喧嚣。满载的麻袋捆缚在马背上,鼓鼓囊囊,压得战马步履略显蹒跚。成捆的环首刀、长矛与臂张弩在鞍旁碰撞,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被驱赶的牛羊惊恐地咩咩乱叫,在鞭影下汇成杂乱的移动群落。更刺耳的是俘虏的哭喊,男女老少被粗糙的绳索串成长长一列,如同待宰的牲口,在匈奴骑兵粗鲁的推搡和叱骂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被血浸透的焦土,走向远处临时圈起的空地。那是即将被标上价格的“货物”。

巴图策马奔上高坡,浑身浴血,连浓密的胡须都凝结着暗红的血块,脸上却洋溢着纯粹的、近乎狂热的兴奋。“大人!”他声音洪亮,压过了坡下的嘈杂,“清点完了!好家伙,张闿那狗官真是头肥羊!臂张弩,完好无损的,足足四十七具!弩箭两千三百支!崭新的环首刀一百二十把!铁料堆了小半间库房,够咱们打几百把好弯刀!粮食堆得小山一样,省着点吃,够咱们天狼骑撑两个月!还有布帛、药材……哈哈,那些单于庭的老爷们看到清单,眼珠子怕是要掉出来!”他用力拍着马鞍,唾沫星子在夕阳里飞溅,“这次咱们可发了大财!”

李铮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洪流,落在那片被圈起的俘虏群边缘。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混乱中显得格外突兀——正是那个被他用刀尖“指”进俘虏队伍的年轻汉军降卒。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被胡乱撕下的破布条草草捆扎,暗红的血渍仍在不断洇开。他蜷缩着,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死死低着头,仿佛要把自己埋进尘土里。周围是匈奴骑兵不耐烦的呵斥和俘虏压抑的抽泣,而他,只是麻木地颤抖。

李铮的视线在那年轻降卒身上停留了一瞬。青铜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映着如血的残阳,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旋即湮灭。他缓缓抬起右手,动作稳定得如同磐石。“锵!”一声轻吟,清脆冰冷。啸月金刀流畅无比地滑入腰间的鲨鱼皮刀鞘,严丝合缝。仿佛方才那场屠城的喧嚣与眼前的“大胜”,都不过是拂过刀鞘的一粒尘埃。

巴图脸上的兴奋稍稍收敛,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首领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沉寂。那沉寂里,似乎沉淀着比战场硝烟更沉重的东西。他顺着李铮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一片混乱的俘虏和忙着清点财物的手下,不明所以。

“大人?”巴图试探着问。

李铮终于开口,声音透过青铜面具传出,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低沉沙哑:“巴图。”

“在!”

“传令,扎营。俘虏单独圈押,严加看管。战利品清点造册,任何人不得私藏。明日日出前,我要看到所有清单。”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遵命!”巴图挺直腰背,习惯性地应诺。他拨转马头,正准备冲下高坡去传令,李铮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锥刺入他因杀戮而滚烫的血液:

“还有,告诉所有人——今夜,不许骚扰俘虏中的妇孺。”他顿了顿,补充道,“违令者,斩。”

巴图的身形猛地一僵。他愕然回头,看向坡顶那道墨黑的身影。夕阳的金红勾勒出李铮冰冷的轮廓,青铜面具反射着最后的光,刺得他眼睛发痛。不许骚扰妇孺?这在草原的规矩里,简直是闻所未闻!掳掠来的女人和孩子,向来是胜利者宣泄和奴役的对象,是理所当然的战利品的一部分。大人这是……?

无数疑问堵在巴图的喉咙口,但迎着李铮面具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最终一个字也没敢问出来。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比最锋利的弯刀更让他感到窒息。“是!”他重重应了一声,带着满腹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策马冲下高坡,粗犷的吼声在暮色中炸开:“大人有令!扎营!看管俘虏!清点战利品!都他妈给老子听清楚了——谁敢碰俘虏里的女人孩子一根指头,老子活劈了他!”

坡下的喧嚣似乎为之一滞,无数道或惊愕、或不解、或不满的目光投向高坡上那尊沉默的青铜雕像。李铮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在浓烟中扭曲、如同巨大墓碑的白狼戍废墟,猛地一夹马腹。墨黑的战马长嘶一声,化作一道离弦的箭,冲下高坡,奔向远处正在快速立起的黑色营盘。大氅在身后翻卷,如同垂天之翼,融入了渐深的暮色。

篝火在空旷的戈壁上燃起,噼啪作响,贪婪地舔舐着沉沉的夜幕。天狼骑的营盘围绕着白狼戍的废墟铺开,如同蛰伏的黑色巨兽。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马匹的汗臊、还有那始终挥之不去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营地中央,最大的几堆篝火旁,气氛却如同绷紧的弓弦。缴获的物资堆积如山,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成捆的布帛、大袋的粮食、成箱的药材,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擦拭得锃亮、散发着桐油和铁器特有冷冽气息的臂张弩,以及码放整齐、箭头闪着寒光的弩箭簇。这些都是汉地精工细作的产物,在草原上价值连城。

几个隶属于不同部落、身份较高的百夫长和贵族军官围在物资旁,眼神炽热,呼吸粗重。白天劫掠的兴奋尚未退去,此刻面对如此丰厚的战利品,贪婪的本性彻底压倒了战场上的纪律。

“这些布帛!质地多好!我们部落的女人正缺过冬的料子!”一个满脸横肉、脸上带着刀疤的百夫长(格日勒图)伸手就去抓一匹颜色鲜亮的锦缎,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放屁!”另一个身材干瘦、眼神阴鸷的贵族(阿古拉)猛地拍开他的手,声音尖利,“粮食才是根本!我们部落去年冬天冻死了多少牛羊?这些粮食,至少得分我们一半!”他贪婪地盯着那些鼓胀的粮袋。

“一半?阿古拉,你的胃口比草原上的饿狼还大!”格日勒图勃然大怒,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下狰狞跳动,“这些布帛和药材,我们部落这次出了大力,死了好几个勇士,必须多拿!”

“出力?谁没出力?那些弩呢?那可是好东西!我们部落的勇士最擅射,这些弩就该归我们!”又一个粗壮的百夫长(苏赫巴鲁)加入了争吵,粗壮的手指指向那堆臂张弩。

“弩箭呢?没有箭,弩就是废铁!弩箭得跟着弩走!”

“铁料!打刀的铁料!我们部落的刀匠是最好的!”

争吵声如同点燃的干草,迅速蔓延,越来越大,唾沫横飞,面红耳赤。几个百夫长和贵族几乎要扭打在一起,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篝火映照着他们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凶狠。周围普通的天狼骑兵士们默默地围着稍远些的篝火,啃着肉干,眼神复杂地瞟着中央的闹剧,有羡慕,有麻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这些东西,最终能分到他们这些普通战士手里的,恐怕少之又少。

混乱中,一个身影悄然靠近了那堆惹人眼红的臂张弩。是陈平。这个身材不高、面容清癯的汉人谋士,穿着洗得发白的匈奴袍服,在魁梧的匈奴军官中显得格格不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那些缴获的汉弩,手指在冰冷的弩臂上快速而隐蔽地划过,检查着机括的完好程度,掂量着弩身的重量,偶尔还凑近闻一下残留的桐油气味。他的动作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好奇,又像是例行检查,在周围激烈的争吵声中,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当他检查完几具弩,目光投向远处那些归附牧民简陋的营地时,眼底深处才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够了!”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争吵。巴图如同暴怒的雄狮,分开人群,大步走到物资堆前。他那魁梧的身躯在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满脸的横肉和虬结的胡须因愤怒而扭曲,白天凝固的血迹更添了几分凶悍。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拍在旁边一个装粮食的木箱上,“嘭”的一声巨响,箱板都裂开一道缝隙。

“吵!吵什么吵!眼珠子都让狼叼了?!”巴图环视四周,目光如刀子般刮过那几个争吵的百夫长和贵族,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这些东西,包括你们的人头,都是乌维大人的!怎么分,大人自有决断!谁再敢伸手,老子先剁了他的爪子!”

凶狠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威胁让格日勒图、阿古拉等人瞬间噤声。他们脸上还残留着愤怒和不甘,但面对巴图这头人形凶兽和他背后那位深不可测的乌维大人,终究不敢造次。几个人悻悻地退后一步,眼神阴鸷地互相瞟着,又狠狠瞪了巴图一眼,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终究没敢再大声争执。

巴图重重哼了一声,像一座铁塔般守在物资旁,凶戾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确保无人再敢妄动。营地的中心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俘虏压抑的哭泣。

远离中央篝火喧嚣的营地边缘,靠近被圈押的俘虏群不远处,几堆较小的篝火旁,气氛截然不同。这里聚集着几十个归附的匈奴牧民家庭。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容枯槁,带着长途迁徙和战乱的疲惫与麻木。男人沉默地修补着破烂的皮袍或简陋的骨箭,女人小心地照看着篝火上烤着的少得可怜的食物,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眼睛却死死盯着火堆上那块不大的肉干,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篝火的光只能勉强驱散一小圈黑暗,更衬得这片营地的冷清与艰难。

一阵轻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牧民们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李铮那标志性的墨黑大氅和青铜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靠近,顿时一阵骚动。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女人下意识地把孩子搂得更紧,男人则慌乱地放下手中的活计,匍匐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沙砾。

“乌维大人……”一个须发花白、脸上刻满风霜沟壑的老牧民(额尔德木图)颤抖着声音,代表众人开口,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与惶恐。他们不知道这位以铁血和高效杀戮闻名的首领为何深夜来到他们这些卑微的归附者中间。

李铮勒住马,没有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营地。青铜面具在跳跃的火光下明暗不定,更添神秘与威压。他没有说话,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面孔,扫过篝火上少得可怜的食物,扫过孩子们因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

死寂般的沉默持续了十几个呼吸,压得牧民们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李铮抬起了手,指向营地中央的方向,对着身后两名沉默的亲卫做了个手势。亲卫立刻策马奔向中央物资堆。

匍匐在地的额尔德木图等人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不知是福是祸。

很快,两名亲卫返回,马背上驮着沉重的物品。他们利落地翻身下马,在牧民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将几具沉重的臂张弩和十几捆弩箭,还有两口袋分量不轻的粮食,放在了篝火旁的空地上。弩身乌黑冰冷,在火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箭簇尖锐,透着杀气。粮食口袋鼓胀,散发着诱人的谷物香气。

“这……”额尔德木图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马背上的李铮,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周围的牧民也全都呆住了,怔怔地看着地上的东西,仿佛在做梦。

“拿着。”李铮的声音透过青铜面具传来,依旧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弩,给你们防身。箭,省着用。粮食,熬过这个冬天。”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因震惊而暂时忘却恐惧的牧民面孔,最后落在那几个孩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乌维大人!天神在上!您……您是我们全族的恩人!”额尔德木图终于反应过来,激动得老泪纵横,挣扎着爬前几步,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其他牧民也如梦初醒,纷纷跟着磕头,哽咽的感谢声此起彼伏。

李铮没有再说话。他调转马头,墨黑的大氅在夜风中扬起,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片被卑微的感激淹没的营地边缘。只留下那几具冰冷的汉弩、珍贵的箭簇和粮食,在篝火旁诉说着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然而,就在这片感激涕零的营地后方,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里,两双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正是白天因争夺战利品而被巴图呵斥的贵族阿古拉和他的一名心腹亲随。

阿古拉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铮远去的背影,又死死盯着篝火旁那些对着汉弩和粮食叩拜的牧民,脸上肌肉扭曲,充满了怨毒和难以置信。

“汉弩……粮食……”阿古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低沉,如同毒蛇吐信,“他给那些卑贱的归附者……汉弩?!还有粮食?!”他猛地转向亲随,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去!给我仔细盯着!看看还有哪些汉人的东西,被送到了不该送的地方!乌维……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心,难道真的向着那些该死的汉人?!”他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

亲随用力点头,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退入更深的黑暗,朝着营地的其他方向潜行而去。阿古拉则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在远处中央篝火旁那些堆积的物资和眼前卑微的牧民营地间来回扫视,一个充满恶意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戈壁的寒气刺骨,营地里大部分篝火都已熄灭或只余下微弱的炭红。中军那座比其他营帐略大、用厚实毛毡围成的帐篷里,却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帐内陈设简单,一张铺着狼皮的矮榻,一张粗糙的木案。案上摊开几张硝制过的羊皮地图,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山川河流和模糊的标记。李铮端坐案后,青铜面具已取下,放在手边。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年轻却已刻满风霜的面容。眉骨深刻,鼻梁挺直,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冷硬。只是那双眼睛,在面具卸下后,并未如想象中那样充满胜利后的锐利或疲惫,反而深陷在眼窝里,眼白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底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连续不断的征战、杀戮、算计,如同无形的磨盘,碾磨着他的精神。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将他的侧影投在粗糙的帐壁上,微微晃动,显得有些失真。

巴图和陈平侍立在下首。巴图依旧身披铁甲,脸上带着未褪尽的亢奋余烬,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对首领疲惫模样的担忧和不解。陈平则换上了一件相对干净的袍子,低眉垂目,姿态谦恭,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影子。

“大人,”巴图的声音在寂静的帐内显得有些突兀,“战利品清单都在这里了。”他将一卷写满密密麻麻符号的羊皮恭敬地放在李铮面前的案上。“除了您吩咐拨给那些牧民的……其余的都按您的命令封存了。”提到那些被送出去的弩和粮食,巴图的语气里还是忍不住带出了一丝困惑和肉疼。

李铮没有去看那卷羊皮,目光依旧落在跳跃的灯焰上,仿佛那火焰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沙哑低沉:“战损?”

“回大人,”巴图立刻挺直腰板,“破阵锥折了七个兄弟,伤了十一个。其他各队战死十九人,伤三十余人,大多是轻伤。战马损失了二十多匹。”这在天狼骑历次的战斗中,已属于相当轻微的战损,尤其是在攻破一座有防御的戍堡的情况下。巴图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抚恤,加倍。”李铮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从我的份子里出。”

巴图愣了一下:“大人,这……”他想说这不合规矩,单于庭的赏赐还没下来,而且以往从未有过如此丰厚的抚恤。

“照做。”李铮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是!”巴图只得应下,心中却更加疑惑。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压抑的气氛让巴图有些坐立不安。

这时,一直沉默如影的陈平,却缓缓抬起了头。他看向李铮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打破了沉寂:“大人,此战缴获汉弩颇丰,皆为精良军器。”

李铮的目光终于从灯焰上移开,落在这个汉人谋士身上,带着一丝审视。

陈平微微躬身,继续道:“属下以为,此等利器,若只封存库中或仅分于贵族私兵,实为暴殄天物。草原勇士擅弓马,然步战攻坚,弓矢之力远逊于强弩。大人麾下天狼骑,军纪严明,远胜寻常部落骑兵。何不……择其精壮忠诚者,以缴获汉弩及弩箭,另组一支步战弩队?”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铮的反应,见其并未打断,才接着说下去,语速不疾不徐:“此队,无需人人精通骑射,但需臂力强健,严守号令。专司临阵强弩攒射,可破敌甲,可慑敌胆,于攻城拔寨、据险固守之际,威力远胜骑射。与大人麾下铁骑配合,步骑相佐,方为真正无坚不摧之师。”

帐内落针可闻。巴图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平。用汉人的弩?还要专门组一队步兵?这简直颠覆了他对草原战斗方式的认知!骑兵才是王!让勇士下马去摆弄汉人的玩意儿?他本能地就想反驳。

李铮的眼神却骤然亮了一下,如同沉寂的深潭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一圈涟漪。他布满血丝的眼中,那浓重的疲惫和阴郁似乎被这束微光刺破了一角。陈平的建议,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海中某个尘封的角落——那来自千年后的军事知识碎片,关于多兵种协同作战的模糊记忆。弩阵,步骑协同……这些概念在冷兵器时代,无疑是划时代的!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陈平,沉声问:“你懂弩阵操演之法?”

陈平微微颔首,姿态依旧谦卑,语气却带着一种沉静的自信:“略知一二。汉军强弩阵,自有其章法。取其精华,去其繁冗,结合草原勇士之力与悍勇,必能事半功倍。”他没有过多解释自己为何懂得这些,但那份笃定,让李铮看到了可行性。

“好!”李铮猛地一拍桌案,声音斩钉截铁,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冲淡了几分,“此事,由你负责!巴图!”

“在!”巴图一个激灵。

“从各队挑选臂力最强、最守纪律的勇士,五十人!交给陈平!”李铮目光锐利,“你全力配合!所需物资,优先调配!我要尽快看到这支弩队!”

“大人!这……”巴图急了,脸憋得通红,“让咱们的勇士去学汉人那套?下马拉弓?这……”

“这是军令!”李铮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巴图,“照做!或者,你想去守马圈?”

巴图被那目光刺得浑身一寒,所有的不服和质疑瞬间被冻结在喉咙里。他猛地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吼道:“是!大人!”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别扭到了极点。

陈平深深一揖:“属下领命,定不负大人所托。”低垂的眼帘下,一丝精光闪过。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伴随着亲卫低沉的通禀:“大人!急报!”

帐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一名风尘仆仆、满身沙土的斥候冲了进来,单膝跪地,气息粗重,脸上带着惊惶:“大人!东南方向!烽火!三道!是……是居延方向!”

“什么?!”巴图失声惊呼。居延泽是匈奴控制下的重要水草之地,也是拱卫单于庭东南方向的门户!

斥候喘着粗气,语速极快:“是汉军!至少五千精骑!打着‘卫’字旗号!他们……他们突袭了我们在居延泽南麓的‘野狼谷’牧场!屠了留守的四个小部落!抢走了上万头牛羊!现在……现在正朝着居延泽深处、王庭外围的‘金水’草场扑过去了!”

“卫青?!”巴图双眼瞬间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如同被激怒的公牛,“又是这个该死的卫青!他竟敢深入到这里?!”

李铮霍然起身!动作带起的风几乎将油灯扑灭。他脸上那因陈平建议而泛起的一丝锐气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取代,眼神锋利如刀。居延泽,金水草场!那里靠近单于庭外围,是几个大贵族的直属牧场,更是重要的冬季过冬储备地!卫青这一刀,又快又狠,直插匈奴腹心软肋!

斥候带来的消息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瞬间炸裂。李铮猛地抓起案上的青铜面具,冰冷的触感似乎让他眼底的杀意更加凝练。他大步走向帐外,墨黑的大氅在急促的动作下翻涌如怒涛。

“巴图!”李铮的声音斩钉截铁,穿透帐内凝滞的空气,“传令全军!即刻拔营!抛弃所有非必要辎重!只带武器、三日口粮、一人双马!目标——”他脚步在帐门处一顿,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带着戈壁寒风的凛冽,“截杀卫青!把他的脑袋,给我带回来!”

“遵命!”巴图轰然应诺,所有的憋闷瞬间被狂涌的杀意取代,他猛地冲出营帐,炸雷般的吼声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拔营!上马!准备厮杀!目标——汉狗卫青!”

整个天狼骑的营盘,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沸腾!急促的号角声呜咽响起,马蹄声、兵甲碰撞声、粗鲁的喝骂声汇成一股狂躁的洪流。无数黑影在昏暗的天色下快速奔跑、集结。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迅速弥漫开来,压过了戈壁的寒气。

陈平默默跟在李铮身后,看着瞬间化身战争机器的营地,又瞥了一眼案上那张摊开的羊皮地图上“居延泽”、“金水”的标记。他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掠过——是忧虑?是算计?还是别的什么?无人能看清。

李铮翻身上马,啸月金刀已然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锋映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那一抹微弱鱼肚白。他最后看了一眼白狼戍方向那几道早已暗淡、却仿佛烙印在天空的焦烟痕迹。那个年轻降卒麻木颤抖的身影,篝火旁牧民感激涕零的叩拜,阿古拉怨毒阴鸷的眼神……所有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逝,随即被更强烈的、冰冷的杀意覆盖。

长安未陷,烽火已燃至单于庭门户。根苗摇动,血雨腥风,才刚刚开始。墨黑的铁流在他的刀锋所指下,如同苏醒的狼群,带着复仇的咆哮,卷起漫天黄沙,朝着东南方向的烽烟,狂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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