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河的水还没淌过第三道弯,平安屯的队部就先收到了县教育局的文件。
刘会计举着盖红章的信纸,在晒谷场上扯着嗓子喊:“各公社选派骨干来学劳动教育法!第一批六个村的代表,明儿就到!”
张大山正蹲在墙根儿修犁,铁锤子“当啷”砸在脚背上,疼得直抽冷气:“学啥学?咱那点子经验都是娃们蹲粪堆旁瞎琢磨的,连个正经教案都没有!”他挠得后脑勺直掉草屑,“到时候人家问‘第一步干啥’,我总不能说‘先捡两筐粪换识字卡’吧?”
杨靖蹲在碾盘旁剥毛豆,听见动静乐出了声。
他把豆荚往竹篮里一扔,指尖沾着的绿汁在裤腿上抹了道印子:“张叔,您当人家是来听大道理的?咱这经验能推广,不就因为实在?”他歪头想了想,眼睛突然亮起来,“要不整个‘沉浸式培训’?让他们跟着娃们一块干,比看册子管用!”
第二天清晨,六个外村代表背着蓝布包裹进了屯子。
为首的是李家屯的赵会计,裤脚还沾着泥,一见面就攥着杨靖的手晃:“早听说平安屯的娃能边拾粪边学算术,今儿可得好好取取经!”杨靖笑着往后缩了半步——他早让张大山在队部贴了“杨工去县农机站修犁”的告示,这会儿得把自己藏严实了。
“头天跟娃们拾粪攒分!”王念慈穿着蓝布衫从屋里出来,手里举着竹编积分牌,“积分够十分,换张识字卡。”她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一串铃铛响——小石头带着五个娃冲进来,每人挎着个破粪筐,筐沿还沾着没擦净的草屑。
赵会计盯着粪筐直皱眉,手里的笔记本都快捏出褶子:“这……这能学啥?”
“学数数啊!”小石头把粪筐往地上一墩,“我昨儿拾了三十七块粪,大丫拾了二十八块,我比她多九块!”他掰着手指头数,鼻尖沾着星点泥,“杨哥说这叫‘生活里的算术题’!”
外村代表面面相觑。
赵会计咬咬牙,抄起个粪筐跟在娃们后头出了门。
没一会儿,晒谷场上就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哎哎哎,这粪块圆的算两分,扁的算一分?”“张大哥,你拾的这块像月牙,该算三分吧?”
杨靖躲在队部后窗,看赵会计猫着腰在草垛旁捡粪,眼镜片上沾了层灰,差点笑出声。
他摸出兜里的系统面板——积分商城里“区域推广包”的进度条正慢慢涨,这是系统在统计外村学习数据呢。
第二天培训更热闹。
夜校的油灯刚点上,外村代表就被按在长条凳上。
王念慈捧出一摞花布包的识字卡:“今儿学‘轮换阅读’——每个娃的识字卡用三天就得传给下一个,不会的字找会的娃教。”
李家屯的妇女代表大梅捏着张“粪”字卡直挠头:“这字儿我也不认识啊!”
“找小石头娘!”后排突然响起脆生生的童声。
小石头闺女扎着羊角辫挤过来,指着“粪”字说:“婶子,这字念‘fèn’,我奶奶说,拾粪就是给土地攒粮食呢!”她仰着小脸,鼻尖还沾着昨晚帮杨靖抄册子时蹭的墨点,“我教您,您学会了再教您家娃,这叫‘文化流转奖’!”
大梅愣了愣,突然笑出声:“合着这识字卡跟工分票似的,还能‘流转’?”她拉着小石头闺女的手,“闺女,婶子跟你学,明儿回村我也这么教!”
杨靖蹲在窗台上听着,指甲盖儿轻轻敲了敲窗框。
系统面板上“文化流转奖”的关键词闪着金光——看来这招儿戳中系统的任务点了。
他摸着下巴琢磨:“得把这些零散的招儿串成‘零件’,让外村能直接抄。”
当晚,王念慈在灶房烙饼,杨靖凑过去往她围裙兜里塞了把炒黄豆:“念慈,咱得弄个《六步复制法》。”他掰着手指头数,“一学积分登记,二建知识布票,三组缝书小组……”
“你当是缝衣裳呢?”王念慈笑着用擀面杖戳他手背,却还是摸出钢笔在油纸上画起来,“六办家长课堂……这行,让大人也跟着学,省得嫌娃读书耽误干活。”
第三天培训,杨靖让张大山把粪筐搬到夜校。
外村代表刚坐下,就见小石头闺女蹦上讲台,举着根树枝当教鞭:“今儿的应用题是——王大爷家的粪筐能装十块粪,李奶奶家的能装八块,他俩一块儿拾,要拾够一百块粪得多久?”
赵会计唰地举起手:“我来算!十加八等于十八,一百除以十八……”他掏出铅笔在本子上划拉,“得六天还剩十二块!”
“答对啦!”小石头闺女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这是杨靖用系统积分换的,“奖励你张‘算术小能手’布票,能去代销点换半块肥皂!”
外村代表哄地笑起来。
赵会计捏着布票直咂嘴:“合着这工分制换个壳,就能教娃识字算术?”
杨靖躲在门后听得清楚,心里透亮——外村怕的是“新花样”,得把系统里那些“后世招儿”包装成“老办法新用”。
他连夜翻出系统给的“区域推广包”,对着月光在纸上画编码:“YY-01是积分登记,YY-02是知识布票……”
第七天晌午,六个外村代表的布包裹鼓囊囊的。
赵会计的包里塞着油印的《六步复制法》,大梅的兜里揣着识字拼布样品,连最腼腆的小马都攥着本《影子教员手册》——封面光溜溜的没字,内页角落却印着“YY-03”的小标。
“这手册咋没名儿?”刘会计翻着直咋舌。
“名儿藏起来,事儿才能传得远。”杨靖把最后一叠教材塞进赵会计手里,“您回村要是遇着问题,按手册里的编码往县邮局寄信,我让王念慈写回信。”
张大山拍着杨靖的肩膀直乐:“你这‘影子教员’,比站在台上讲大道理的管用多啦!”
送走代表那天,王念慈帮杨靖整理资料,在抽屉最底下翻出张草稿纸。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下一步:跨村积分通兑试点——用拾粪分换识字卡,用识字卡换算术分,将来全公社的娃,能用一分换一本书。”
“你想让全公社的孩子,用一分换一辈子的书?”她轻声问。
杨靖望着屯子外的青山,山尖儿上的夕阳把云彩染成橘红色:“不止全公社。等这些‘影子教员’把根扎稳了……”他没说完,远处传来清脆的笑声——夜校的娃们举着识字卡跑过晒谷场,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棵棵正在抽芽的小树苗。
秋收刚过的一个清晨,屯口的大柳树下多了三个陌生娃。
最小的那个才六岁,挎着个破粪筐,筐沿儿用草绳仔细缠过。
他仰着小脸,望着墙上“劳动换知识”的红漆标语,脆生生问:“婶子,这儿拾粪能换识字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