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礼堂的红布横幅在风里猎猎作响，社队企业试点交流会几个鎏金大字被晨光晒得发亮，前排木椅上坐满了穿蓝布衫、灰中山装的干部，后墙的扩音器里正飘出嗡嗡的讨论声。
杨靖站在侧门阴影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布包边角——里面装着铁算子熬了半宿整理的红皮账本，封皮还带着油墨未干的淡香。
杨同志，可算找到你了。陈干事从人群里挤过来，皮鞋跟磕得地砖咚咚响，额角沾着点汗，那三位是地区商管处派来的专家，中间戴眼镜的姓赵，最会念文件。
你看——他努努嘴，台上穿蓝布衫的中年人正推了推黑框眼镜。
赵专家的声音通过扩音器炸响：社队副业必须纳入统购统销！
私自定价、自由流通，这是动摇计划经济根基！他翻着笔记本，纸页窸窣，前儿我在南河屯看见，社员把编的竹筐挑到镇集卖，这成何体统？
必须纠正！
台下响起一片有道理的应和。
杨靖盯着赵专家泛白的袖口——那是洗得发薄的的确良，和他奶奶补了三遍的粗布衫倒有几分像。
他摸着布包的手紧了紧，系统面板在眼前忽闪：当前焦点：官方认可。
进度：30%→需数据击穿话术。
小杨，陈干事突然压低声音，手指轻叩座椅扶手，你要是只讲群众热情，今天就白来了。
他们要的是——他指尖点了点杨靖的布包，能钉进棺材的铁证。
杨靖低头看向布包鼓起的棱角，想起昨夜铁算子戴着老花镜拨算盘的模样。
那老头一边搓着冻红的手，一边把工装布料、线团、人工的成本算得锃亮：小靖啊，咱这账不是算给自个儿看的，是要让那些坐办公室的明白——咱农民的血汗，不是能随便捏的软柿子。
下面有请平安屯代表杨靖同志发言。主持人的声音让杨靖回神。
他深吸一口气，布包蹭过裤缝，大步走上台。
台上三位专家抬头看他，赵专家的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扫了扫，指尖敲了敲面前的搪瓷杯。
杨靖没接主持人递来的发言稿，直接翻开红皮账本：专家同志，咱不讲大道理，看数。
他手指点着第一页：上月商联社收我们三百套工装，给价三块。台下传来抽气声，可他们转手卖给国营厂，四块八。他抬头看向赵专家，这差价一块八，进了谁的库？
礼堂炸了锅。
后排有个戴鸭舌帽的干部拍着桌子：真有这事儿？旁边的人拽他袖子：小点声！赵专家的脸腾地红了，推眼镜的手顿在半空，搪瓷杯盖掉在桌上。
杨靖翻到第二页，纸页哗哗响：我们每套成本两块一，卖三块五。他提高声音，屯里五户困难户，靠代购费买了棉鞋——这叫私流泛滥？
还是共同致富？
账本能证明什么？角落里突然冒出个尖嗓子。
杨靖循声望去，是个穿灰中山装的瘦子，领口别着县商联的徽章。
他笑了，冲门口扬了扬下巴：铁妮，进来吧。
铁算子的侄女抱着一叠纸小跑进来，发辫上的红绳晃得人眼亮。
她把最上面一张递给陈干事，复写纸上的字迹还带着碳粉的清香。
陈干事扫了一眼，喉结动了动——调拨单上商联社工装300套单价4.8元的字样，还有红彤彤的公章。
这份单子......陈干事清了清嗓子，来源可靠。他把纸往桌上一放，油墨在阳光里泛着光。
礼堂安静得能听见扩音器的电流声。
赵专家的茶杯盖在桌上滚了半圈，撞在桌沿。
杨靖合上账本，指节敲了敲封皮：我们不要特权，只要一个理儿——农民自己做的衣裳，能不能自己定价？
能不能自己卖？他顿了顿，要是这叫犯法，那全县晒苞米的婆娘都得抓进去。
台下突然爆出一阵哄笑。
后排有个老头拍着大腿：这娃子会说话！连赵专家都绷不住，嘴角抽了抽。
陈干事趁机起身，翻开随身带的文件：经讨论，试点方向调整——平安屯代购返利模式，列为灵活探索案例，允许继续运行三个月。
掌声像炸豆子似的响起来。
杨靖下台时，赵专家突然叫住他，推了推眼镜：小同志，账本借我看看？他递过去时，触到专家掌心的薄茧——和屯里老张头编筐的手倒有几分像。
散会时，穿堂风卷着纸屑往门外跑。
杨靖刚走到走廊，就听见的一声——许三爷的拐杖重重戳在青石板上。
他灰布衫上还沾着前日的泥点，眼眶通红：小崽子，你懂不懂规矩？
杨靖从兜里摸出张纸，是新印的跨屯任务招募表：北坡屯明天派十人来学管理，您要不要也派个代表？他把纸递过去，统购统销是大方向，可咱也得让农民能吃饱饭不是？
许三爷盯着那张纸，喉结动了动。
突然他手腕一翻，纸被撕成两半，碎纸片打着旋儿掉进路边的污水沟。你等着。他咬着牙说完，柱着拐杖往巷子里走，背影在墙根投下细长的影子。
杨靖望着那团碎纸，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官方认可达成，区域声望进度+25%。
许三爷仇恨值满，触发黑手行动倒计时。他摸了摸护身符，转身往礼堂外走——晨雾散了，平安屯的运货三轮正突突驶来，老周蹲在车边拧油箱盖，柴油味混着焦糊味飘过来。
周叔，咋了？杨靖快走两步。
老周直起腰，抹了把脸：邪门儿了，油表显示满的，可车就是打不着火。他掀开油箱盖，里面只晃着浅浅一层油，这......这油咋自己长腿跑了？
杨靖蹲下身，指尖沾了点柴油——黏糊糊的，带着股怪味。
他抬头看向县城方向，阳光正穿过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
远处传来敲锣声，是小文带着学生唱新段子：平安光，亮堂堂......
可杨靖后颈突然掠过一丝凉意。
他望着三轮车上堆着的工装，又看了看老周拧下来的车胎——气门芯正松松垮垮挂在那儿，像只耷拉着脑袋的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