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肉身的瞬间，五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将林墨淹没。
最先感受到的是触觉。
身下是一种略带潮湿和弹性的柔软，似乎是积年的干草和苔藓。皮肤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带着泥土腥味和某种矿物凉意的湿气。
然后是听觉。
极致的寂静被打破。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潺潺的流水声，清脆而悠远。近处，是自己的心脏在胸腔内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咚……咚……”，……尤其是头颅深处，依旧残留着一种仿佛脑髓被抽空后又强行塞回的空洞痛楚，提醒着他之前精神力的巨大消耗。
嗅觉。
空气中除了土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类似于萤石的微腥气息，似乎来自洞穴岩壁上那些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苔藓。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
僵硬，但确实传来了神经末梢的反馈。一股强烈的虚弱感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头颅深处，依旧残留着如同被针扎般的隐痛，提醒着他之前精神力的巨大消耗。
但他还活着。
真真切切地活着。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坠落时那令人绝望的、飞速远离的昏暗天空，而是一片深邃的、凹凸不平的岩壁顶部。岩壁上附着着那些发出微弱磷光的苔藓，提供了足以视物的光源，让这里不像想象中那般漆黑。
他正躺在一个浅浅的、由自然凹陷和松软干草铺就的“窝”里。这里似乎是一个位于深渊底部的天然洞穴，不算大，但足以容纳他蜷缩其中。洞口被一些垂落的藤蔓和突出的岩石遮挡了大半，只有几缕苍白的光线顽强地透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深渊底部……我没死……’
狂喜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瞬间冲上头顶，让他几乎要晕眩。但他立刻用强大的意志力将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强行压下。深呼吸，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他下意识地收敛心神，尝试内视己身。
丹田气海，那片被视为修炼者力量源泉的区域，依旧如同过去十六年一样，空空如也，无法储存丝毫元力。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微微一沉，但旋即，他便注意到了不同。
在他的经脉最深处，那些原本晦涩、阻塞的通道中，一缕微不可查、却无比尊贵、蕴含着难以言喻古老气息的淡银色流光，正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地、如同呼吸般脉动着。它极其细微，若非他精神力因传承而得到强化，根本无从察觉。
这缕流光所过之处，经脉壁障似乎被一种柔和而强大的力量浸润、滋养，变得比以前更加坚韧、通透，甚至隐隐散发着微光。
时空神脉！
它不是濒死时的幻觉！它真的存在于自己的体内，并且，在自己坠崖的那一刻，被那古老的祭坛彻底唤醒了！
希望，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他沉寂多年的心田。他强忍着激动，小心翼翼地，按照脑海中那篇《时渊刻痕》的法门，尝试着去沟通、引动体内那缕淡银色的力量。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洞穴角落，那里有一滴清澈的岩缝水，正在石笋尖端缓缓凝聚，饱满，即将承受不住重力而滴落。
“加速感知！”
意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他感到眉心识海处微微一热，一股清凉却蕴含着奇异力量的气流自发涌出，融入双眸。
霎时间，世界在他眼中变了。
那滴即将滴落的水珠，其下落的过程被陡然放慢了数十倍！它不再是“滴落”，而是一个缓慢的、充满张力的变形过程。他能清晰地“看”到水珠如何在表面张力的作用下凝聚成完美的椭圆，底部如何因重力而逐渐拉伸，变得细长，最终脱离石笋尖端的那个瞬间——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在拉扯，缓慢地、挣扎着断裂。他甚至能捕捉到水珠表面折射出的、来自磷光苔藓的无数点微光，如同包裹着一个微缩的星辰。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一首悠长的史诗。
“减速感知！”
念头再转。
周围的的一切骤然“加速”！那滴水珠如同被无形之手猛地拽下，瞬间砸落在下方的水洼中，溅起几乎看不见的水花。洞口吹入的风声变得尖锐刺耳，仿佛厉鬼的呼啸。岩壁磷光的闪烁频率也变得极快，连成一片。
然而，在这感官上一切都在加速狂飙的世界里，林墨自己的思维核心，却如同置身于风暴眼，保持着一种奇异的、绝对的冷静与缓慢。他能清晰地分析出风声的频率变化，能数清磷光在极短时间内闪烁的次数。
这种对自身感知时间的绝对掌控，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与力量感。
“吼——”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腥风的低沉嘶吼与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从洞口传来，打断了他的体验。
一条足有成人手臂粗细、浑身覆盖着暗褐色鳞片、鳞片边缘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铁线蛇”，用它那冰冷的竖瞳，锁定了洞穴内的林墨。信子快速吞吐，捕捉着空气中“猎物”的气息。
这是一阶低级妖兽，相当于人类凝血境中期的修士，鳞甲坚硬，动作迅捷，含有微弱神经毒素。对于之前无法修炼、体质甚至不如普通壮汉的林墨而言，这是毋庸置疑的致命威胁。
铁线蛇显然将林墨视为了闯入其领地的入侵者或食物。它身体猛地弓起，肌肉紧绷，下一刻，如同一条褐色的闪电，骤然弹射而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张开那毒牙密布的大口，直取林墨的咽喉！
若是以前的林墨，莫说反抗，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会被咬穿喉咙。
但现在——
林墨眼神一凛，非但没有惊慌后退，内心深处反而涌起一股冰冷的战意。
“减速感知！”
世界在他的感官里瞬间慢了下来。
铁线蛇那迅若闪电的扑击，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清晰而缓慢的、充满破绽的动作电影。他能清晰地看到它颈部肌肉如何层层发力，看到毒牙尖端渗出的透明毒液如何因速度而拉成细丝，看到空气中被它冲开的气流波纹，甚至能看到它竖瞳中倒映出的、自己冷静的面容。
时间的壁垒，在这一刻被他悄然打破。
他甚至有闲暇思考着数种应对方案。
侧身闪避？可以，但显得被动。
后仰倒地？不够干脆，会失去反击先机。
林墨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他不退反进，迎着蛇口的方向，脚下步伐极其细微地一错，身体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微微侧转。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没有元力灌注，仅仅是调动了全身肌肉的力量，凝聚于食中二指的指尖。
在时间感知被极大减速的状态下，他精准无比地找到了铁线蛇扑击轨迹上，那七寸之处、一片逆鳞下方微微起伏的所在——那是它心脏与神经中枢的关键节点。
然后，在蛇口带着腥风即将合拢，毒牙几乎要触碰到他脖颈皮肤的刹那——
他的手指，后发先至！
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而粘稠的液体，以一种超越了铁线蛇反应极限的速度，精准无比地、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点在了那处致命的弱点上！
“噗嗤！”
一声轻微却干脆的闷响。指尖传来穿透坚韧皮革和脆弱骨骼的触感。
时间感知瞬间恢复正常流速。
“嘶——！”
铁线蛇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哀鸣，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扭动了一下，随即“啪嗒”一声，软软地摔在地上，又挣扎着蜷曲了两下，便彻底僵直不动了。七寸处，只有一个不起眼的细小血洞，正在汩汩流出暗红色的血液，精准地摧毁了它所有的生机。
洞穴内，只剩下林墨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那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他缓缓收回手指，看着指尖沾染的一丝猩红，胸腔中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兴奋。
凝血境中期的妖兽……被他一击秒杀！
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这是他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真正意义上的、彻彻底底的……胜利！是向过去所有屈辱和否定的，一次强有力的回击！
他走到铁线蛇的尸体旁，用一块锋利的石片，熟练地剖开其头颅，取出了一颗约莫米粒大小、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灰色兽核。虽然能量驳杂稀薄，但这是他依靠自己力量获得的第一份修炼资源，意义非凡。
他将兽核紧紧握在手心，感受着那微弱的能量波动，仿佛握住了自己的未来。
他抬头，望向洞口那几缕象征着希望与自由的光亮，眼神不再有迷茫、怯懦，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钢般的锐利，以及一种破开迷雾、坚定前行的自信。
该回去了。
回到那个曾经视他为耻辱的林家。
有些账，是时候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