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丹庐初见暖意生，清辞赠药助疗伤
山路比苏九九想象中更难走。
沈清辞没有选择任何现成的路径，而是领着她穿行在最茂密的林地与崎岖的岩壁之间。好几次，她都以为前方已是绝路，他却总能在一片纠缠的藤蔓后，或是一块不起眼的岩石旁，找到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苏九九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身上的布袍被荆棘划开了好几道口子，裸露出的皮肤上留下细细的血痕。她累得几乎要抬不起脚，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在支撑。
她不敢出声催促，也不敢喊累。
这个名叫沈清辞的男人，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一种恒定的步速，不快不慢，既没有因为她的狼狈而放慢，也没有将她甩开。他的背影在斑驳的树影中时隐时现，像一个沉默的引路人，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安稳。
苏九九的脑子很乱。她一边要费力地跟上脚步，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为什么救自己？
他看穿了她的身份，甚至察觉到了魔主与剑尊的气息，却没有像玄天宗那样喊打喊杀，也没有像黑石镇的魔修那样露出贪婪的目光。他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最深的不解。
他带自己去的“丹庐”，又会是什么地方？是另一个牢笼，还是……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不知绕了多久，当苏九九感觉自己肺里的空气都快要被抽干时，沈清辞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她扶着膝盖，大口喘着气抬起头，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像是一处被群山环抱的小小山谷，谷中长满了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草药，浓郁的药香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在空气中弥漫，闻之令人心神一清。而在药圃的尽头，靠近一处清澈的山泉边，静静地立着一间小小的竹庐。
竹庐结构简单，屋前用篱笆围着一个小院，院里晾晒着几簸箕草药，旁边还搭着一个晾架，上面挂着几串晒干的红色浆果。一切都井井有条，透着一种朴素而干净的生活气息。
与黑石镇那压抑的黑石建筑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机与暖意。
“到了。”沈清辞推开篱笆门，回头看了她一眼。
苏九九迟疑了一下，还是迈着酸软的步子跟了进去。
竹庐内的光线很柔和，带着竹子特有的清香。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竹床，一张书案，几把竹椅，以及靠墙的一整面药柜。药柜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都用软木塞封着口，上面贴着工整的标签。
角落里的小泥炉上，一只陶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不知在熬煮着什么，散发出淡淡的甘甜味道。
这里不像一个修士的洞府，更像一个凡间隐士的居所。
苏九九拘谨地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里太干净了，衬得她这一身的泥污与狼狈，显得格格不入。
沈清辞放下背上的药篓，先是将那株“凝神花”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移植到一个盛着灵土的花盆里，又将那对野猪獠牙处理干净，妥善收好。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目光落在苏九九身上。
他的视线从她苍白的脸色，扫过她袍子上沾染的血迹和泥土，最后停留在她微微发颤的指尖。
“你灵力耗尽，又受了惊吓，需要调息。”他没有多余的问话，只是平静地陈述。
说完，他走到药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浑圆的丹药。
那丹药呈蜜蜡色，表面萦绕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散发出一股混合着蜂蜜与花果的清甜香气，光是闻着，就让苏九九空空如也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沈清辞将丹药递到她面前，又从桌上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温水。
“回气丹，药性温和，可以帮你恢复灵力，安神定惊。”
苏九九看着他递过来的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与他采药时沾染的泥土形成鲜明对比。
她犹豫着，没有立刻去接。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一粒品相如此好的丹药，价值不菲。他……到底图什么？
沈清辞似乎看穿了她的顾虑，却没有解释，只是将丹药和水杯一同放在了她身旁的竹案上。
“吃不吃，随你。”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去处理那块带回来的野猪后腿肉了。
他将肉洗净，切成小块，串在削好的竹签上，架在泥炉的余火上慢慢烘烤。很快，肉香便混合着药香，在小小的竹庐里弥漫开来。
苏九九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
她的脸颊瞬间涨红。
她看着桌上的丹药，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专心烤肉的背影，内心的天平剧烈地摇摆。
最终，饥饿、疲惫以及对玄天宗追兵的恐惧，压倒了那最后一丝警惕。
她拿起那粒回气丹。丹药触手温润，那股甜香的气息钻入鼻腔，让她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几分。她不再犹豫，将丹药直接抛进了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没有丝毫苦涩，反而像一块上好的蜜糖，化作一股暖融融的清甜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
太好吃了……
苏九九几乎是本能地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尝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在城主府时，她食不下咽；流浪时，更是饥一顿饱一顿。
这丹药对她而言，不只是疗伤的灵药，更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慰藉。
暖流迅速在丹田处散开，化作一丝丝精纯的灵力，滋养着她干涸的经脉。四肢百骸的酸软与疲惫，如同被春日暖阳照耀的冰雪，飞快地消融。就连心头那份挥之不去的惊惧，似乎也被这股温暖的力量抚平了许多。
她舒服得眯起了眼，像一只终于找到暖炉的猫。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久违的舒适感中时，一张干净的方帕，忽然递到了她的眼前。
苏-九九一怔，茫然地抬起头。
沈清辞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手里拿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白色棉帕。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落在了她的嘴角。
“沾上了。”他言简意赅。
苏九九下意识地伸出舌头，在嘴角舔了一下。
果然，尝到了一丝丹药残留的甜味和黏腻感。那回气丹是用灵蜜炼制的，化开后有些黏稠，她刚才吃得太急，竟像个孩童一样，在嘴角沾上了一圈淡黄色的药渍。
“轰”的一下，一股热气从脖颈直冲头顶。
苏九九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窘迫、难堪、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让她恨不得立刻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她手忙脚乱地接过帕子，胡乱地在自己嘴上擦拭着，连头都不敢抬。
她能感觉到，沈清辞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比任何审视都让她坐立难安。
这比被玄天宗弟子追杀还要让她难受。
沈清辞看着她通红的耳朵和慌乱的动作，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笑意，随即转身走回了火炉边。
“肉好了，吃吧。”
他将烤得滋滋冒油的兽肉取下，放在一个干净的木盘里，推到了苏九九面前。
苏九九胡乱擦干净了嘴角，将那张还带着对方体温的帕子紧紧攥在手心，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刚才那副蠢样子。
兽肉的香气不断往鼻子里钻，可她却没了刚才吃丹药时的急切。她拿起一串，小口小口地咬着，吃得小心翼翼，生怕再弄脏嘴角。
肉烤得外焦里嫩，撒了些提味的香料，远比城主府那些用灵力烹制的佳肴更具风味。
吃完两串烤肉，腹中的饥饿感被彻底抚平，回气丹的药力也完全散开。苏九九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身体里重新充满了力量。
温暖的饱足感，加上安全静谧的环境，让一股浓浓的困意席卷而来。她的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也一点一点的，像是在啄米。
她强撑着，不想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睡着，可眼皮却越来越沉重。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沈清辞走到了竹床边，将被褥铺开，又好像听到他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自己面前。
“去床上睡吧。”一个平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九九猛地惊醒，抬起迷蒙的眼。
沈清辞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在他干净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着小小的、发呆的她。
苏九九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竹庐之外，极远处的林间，一片树叶被夜风吹动，悄无声息地飘落。然而，在它落地之前，一道快到肉眼无法捕捉的黑影一闪而过，伸手接住了那片落叶。
黑影看了一眼竹庐的方向，确认里面再无动静，才展开手中的叶片。叶片的脉络上，用不知名的手法，烙印着一行极小的字。
黑影的目光在字迹上停留片刻，随即身影一晃，便如同一缕青烟，彻底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