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洁坐在旁边，微微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的手提包表面轻轻敲击，像是在复习那些刚刚恶补来的古剑知识。她看起来镇定自若，但我知道，那份镇定下面，是和她此刻心跳一样紧凑的预备节奏。
我靠在椅背上，看似闭目养神，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赵虎还躺在郊县疗养院里，情况未卜；我们从麦伦资本虎口夺牙般抢来的证据，像一块烧红的铁，烫手又不敢轻易示人；而前方会展中心里，那两个名为“宋”的阴影，正等着我们去窥探。这一切，都建立在智英集团这个摇摇欲坠的基座上。如果后院起火，前面所有的谋划都可能瞬间崩塌。
是时候，下一着明棋了。一着看似退让，实则为了稳住阵脚的棋。
我睁开眼，掏出手机，翻到秦叔的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秦叔低沉的声音传来，背景很安静，应该是在武馆或者某个安全的地方。
“天铭？”
“秦叔，是我。”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疲惫，“有件事，需要您帮忙安排一下。”
“你说。”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像是被集团琐事缠得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您也知道，最近集团这边事情太多，股价不稳，人心惶惶。我这边……唉，有些私事要处理，实在分身乏术。二叔那边暂时也还出不来。”我顿了顿，故意叹了口气，“集团不能没人坐镇，尤其是日常运营，不能乱。我想来想去，眼下最能稳住局面的，恐怕还得是李国明副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秦叔显然在消化我这话里的含义。李国明是内鬼，这点我们心知肚明，现在却要让他暂时掌权？
“天铭，你的意思是？”秦叔的声音带着谨慎的探询。
“我的意思是，”我清晰地说道，“麻烦您找个合适的时机，以二叔或者我的名义，跟李国明透个风，就说我年轻经验不足，最近压力太大，需要短暂休息调整一下。集团日常的经营管理事务，暂时由他牵头负责，确保公司正常运转。”
我特意强调了“日常经营管理事务”这几个字。
“但是，”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不容置疑，“所有涉及重大资产处置、核心业务变更、高层人事任免、以及超过一定额度的资金调动——尤其是与新能源、精密制造，以及任何海外项目相关的——必须上报，必须有我或者二叔的明确书面同意才能执行。这一点，必须作为前提条件，明确无误地传达给他。”
这就等于给了李国明一颗带着镣铐的糖。他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部分权力，可以暂时满足他的虚荣心和掌控欲，让他觉得我们这边已经焦头烂额、不得不依靠他，从而放松警惕。但同时，最核心的命脉，我们紧紧攥在手里，他动不了。这既能暂时稳住集团运营，避免混乱，又能麻痹他，为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争取时间和空间。
秦叔是老江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虚虚实实，明升暗控。我明白了。我会把握好分寸，让他觉得是‘临危受命’，而不是‘引狼入室’。”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让阿强留意集团内部的动静，确保这条底线不被触碰。”
“辛苦秦叔了。”我松了口气，有秦叔去办这件事，我放心。他懂得如何用看似不经意的方式，传递最关键的信息。
挂断电话，我发现叶晓洁正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和赞许。
“这步棋走得险，但很有必要。”她轻声说，“李国明这种人，权力欲极强，给他一点甜头，能让他安稳一段时间。至少，能保证智英集团不会在我们背后出大乱子。”
“但愿吧。”我揉了揉眉心，“就怕这老狐狸胃口太大，不满足于这点临时权力。”
“所以他才会更卖力地想去抱紧麦伦资本和丞相的大腿，指望靠外力来扳倒我们，从而真正掌控集团。”叶晓洁冷静地分析，“这样一来，他和宋瑞国那边的联系可能会更频繁，说不定……反而能露出更多马脚。”
“没错！”我眼睛一亮，“这就叫将计就计。我们这边示弱，放他出来活动，他为了表现自己的价值，肯定会更积极地与对方互动。展会就是个很好的观察窗口，看看李国明会不会也出现，或者，宋瑞国那边会不会因为李国明的上位而有特别的反应。”
车子驶下高架，不夜城会展中心那宏伟的弧形屋顶已经映入眼帘。周围的车流明显密集起来，不乏各种豪车，看来这场展会确实吸引了不少有分量的人物。
我们在地下停车场下车，融入前往展厅的人流。叶晓洁调整了一下呼吸，挺直脊背，那个带着些许学术疏离感的“Grace Ye”瞬间附体。我则落后她半步，肩上挎着包，手里拿着记录本和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勤恳但有点茫然的助理。
进入展厅，一股混合着古典音乐、香氛、以及某种陈旧器物特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展厅宽敞明亮，灯光经过精心设计，聚焦在一件件冰冷的兵器上，却营造出一种奇异的暖意和庄严感。穿着得体的人们低声交谈着，步履从容，与外面喧嚣的都市仿佛是两个世界。
我们按照计划，没有直接奔向藏锋斋的展位，而是像普通参观者一样，沿着主通道慢慢浏览。叶晓洁不时在一些展品前驻足，用流利的英语与展位工作人员或旁边的外国收藏家交流几句，询问工艺、年代，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示出兴趣，又不失身份。我则尽职地跟在旁边，偶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目光却像雷达一样，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整个展厅，尤其是入口和贵宾休息室的方向。
“看那边，”叶晓洁微微侧头，用只有我们能听到的声音说，目光示意展厅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头发灰白，正在看一柄明清腰刀的老人，是不是就是宋瑞国？”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人看起来六十岁左右，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寻常富商的臃肿，站姿挺拔，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他身边跟着一个穿着剪裁合体西装的年轻人，正是资料照片上的宋沉锋。宋沉锋微微落后半步，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像一头警惕的猎豹。他们的组合，与周围轻松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是他。”我低声确认，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许。目标出现。
我们没有靠近，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观察。宋瑞国看刀的眼神很专注，偶尔会戴上手套，轻轻抚摸刀身，与旁边的资深顾问低声交流，显得很专业。宋沉锋则大部分时间沉默，但他的存在感极强，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宋瑞国与周围隔开。
“他们好像对那柄腰刀很感兴趣？”我小声说。
“不像，”叶晓洁观察得更细，“宋瑞国的目光更多是审视和比较，像是在评估工艺水准，而不是真正的喜爱。他看的几件展品，风格都比较刚猛实用，这和他公开表现的儒商形象有点出入。”
正说着，我们看到宋瑞国和顾问交谈了几句，然后便转身，朝着展厅更深处，那个相对偏僻的角落走去——正是藏锋斋展位的方向。
我和叶晓洁对视一眼，机会来了。
“我们绕一下，从另一边靠近，假装在看旁边的玉器展位。”我迅速做出决定。
我们不动声色地改变路线，绕了一个小圈子，慢慢踱步到一个与藏锋斋展位相邻、主要展示明清玉器的展位前。这个位置角度很好，既能观察到藏锋斋那边的大部分情况，又不太会引起注意。
只见宋瑞国一行人果然在藏锋斋展位前停下了。展位负责人是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人，立刻热情地迎上来。双方寒暄了几句，宋瑞国的目光便落在了那柄单独陈列在玻璃罩内的战国青铜短剑上。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具体对话，但能看到宋瑞国看得非常仔细，甚至让负责人打开玻璃罩，戴上白手套，亲手拿起短剑端详。宋沉锋则站在他侧后方，依旧保持着警戒姿态，但眼神也偶尔扫过那柄短剑，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趣？
就在这时，我的眼角余光瞥见入口处又进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正和旁边的人高谈阔论，不是李国明是谁？
他果然来了！而且，看他这副春风得意的样子，秦叔那边放权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他耳朵里了。
好戏，真的要开场了。我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往玉器展架的阴影里缩了缩，对叶晓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