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杨玉格——那位o记的女警，坐在一家门脸窄小、灯光昏黄的冰室里。塑料桌面上，两杯冻柠茶沁出的水珠蜿蜒流下，像极了此刻我脑子里那些混乱又亟待理清的线索。
刚才在兴业中心十楼那电光火石间的遭遇，肾上腺素还没完全退潮。心脏在胸腔里敲着余震般的鼓点，但脸上还得绷住那副“多大点事儿”的懒散表情。对面的杨玉格，脱掉了那件略显突兀的清洁工外套，只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短发利落，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扫视，带着警察特有的审慎和怀疑。
“徐天铭，”她率先打破沉默，吸管搅动着杯底的柠檬片，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徐智信的亲侄子。跑来他的公司玩‘潜行入门’，现在又说你的调查和他的生意没关系。你觉得我该信几分？”
我扯了扯嘴角，往后靠在吱呀作响的塑料椅背上，目光扫过冰室外匆匆走过的行人。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像一台高速校验的精密仪器，将杨玉格的出现、她的目的、以及我自身的处境进行交叉分析和风险评级。
“杨sir，”我用了这个略带调侃的称呼，语气尽量放松，仿佛只是在讨论茶餐厅的菠萝油好不好吃，“信几分取决于你查到哪一步了。不过我猜，你盯上我三叔，肯定不是因为他偷税漏税那么简单，对吧？”
我故意抛出一个模糊的钩子，观察她的反应。杨玉格指尖有极细微的墨水渍，像是经常翻阅文件档案；她坐姿看似随意，但腰背始终挺直，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发力的姿态；她对我“侄子”身份的第一反应是警惕而非意外，说明她对三叔的人际网络做过基础功课。
这些碎片拼凑起来，显示她不是漫无目的的巡逻警，而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
杨玉格哼了一声，没直接回答，反而身体前倾，目光更锐利了几分：“那你呢？跑来港市查自己的亲三叔？别告诉我只是家庭纠纷，需要侄子亲自来调解。”
“家庭纠纷？”我轻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杯壁，感受着那点凉意刺激思考，“如果只是吵吵架分分家产，我倒乐意清闲。可惜，我爸妈死得不明不白，留下的线索像蜘蛛网一样，有几根丝，偏偏就飘到了我这位看起来只知道赚钱的三叔身上。”
我选择性地透露部分真实信息，像下棋时故意卖个破绽，看看对方如何应对。同时，大脑里那个思维殿堂，快速构建着模型：杨玉格查走私，三叔可能涉案，而父母的死背后牵扯的丞相网络也可能利用走私渠道进行资金或物品流转。两条线可能存在交叉点，但层级和性质可能完全不同。
杨玉格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捕捉到死得不明不白这个关键词。警察的职业本能让她对这种事极度敏感。
“你怀疑徐智信和你父母的死有关？”她问得直接，声音更低了。
“怀疑是一切调查的起点，不是吗？杨sir。”我把问题抛回去，同时注意到她对我提及父母之死时，没有表现出意外，更像是确认了某种猜测。这说明她对徐智信的调查，可能也触及到了一些超出普通走私案的、更黑暗的边缘。
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权衡利弊，评估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变量”的价值和风险。冰室里的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呀地转着，搅动着略显凝滞的空气。
“我在查一宗古董走私案，”她终于开口，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冷静，但透露的信息却至关重要，“规模不大，但路线很刁钻，而且背后的人手脚非常干净，几次快要摸到线头都断了。最近所有的零散线索，经过交叉比对和资金流向追溯，都隐隐指向智信贸易的几条海外运输线。”
她顿了顿，目光像钉子一样扎着我：“徐智信很小心，明面上的账目做得漂亮。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那公司绝不只是做正经贸易那么简单。现在，你又出现了，带着你的‘家族阴谋’……”
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清楚：我的出现，以及我透露的信息，从侧面印证了她的某些猜测，也让案件的可能性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
“所以，”我接上她的话，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像看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棋路，“你觉得我们可以‘资源共享’？你用你的警方权限和案件信息，帮我验证一些关于我三叔的‘家族内部’疑问；而我，作为能近距离接触目标的人物，或许能‘无意中’提供给你一些你常规调查难以触及的视角和细节？”
杨玉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默认了我的说法。“互相利用。前提是，你不能干扰我的正式调查，并且，你得到的任何可能与案件相关的线索，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她提出了警察的底线。
“成交。”我答应得干脆利落，仿佛这只是个普通的合作提议，而不是在刀尖上跳舞。
心里却在冷笑。第一时间告诉你？那得看是什么线索了，杨sir。如果真牵扯到丞相，牵扯到我父母的死因，那事情的性质，恐怕远不是你一宗古董走私案能兜得住的。
但这个临时同盟，确实是我目前需要的。我可以借用她的力量，更快地撬开三叔这扇紧闭的门，同时也能利用警察的调查作为掩护，暗中推进我自己的计划。
就像同时下两盘棋，一盘明，一盘暗。而我最擅长的，就是在混乱的棋局中，找到那条通往胜利的、隐藏路径。
“那么，合作愉快，杨sir。”我举起那杯冻柠茶，像举杯庆祝。
杨玉格看了我一眼，也端起了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间嘈杂的港式冰室里，微不可闻。
却像一声号角，宣告着一场各怀心思、危机四伏的联合调查，正式开启。
我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柠檬的酸涩和红茶的微苦在舌尖蔓延。
味道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