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被重新关上，将那场突如其来的闹剧隔绝在外。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尘埃落定的呛人味道，混合着老旧空调无力吞吐的冷气，形成一种略显诡异的氛围。
我理了理刚才被那壮汉扯得有些歪斜的衬衫领口，动作尽量显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拍掉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灰尘。叶晓洁几乎瞬间就凑到了我身边，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检查我有没有受伤，但在触及我手臂前又硬生生停住，转而抓住了我的袖口，力道不大，却透着一股绷紧的急切。
“天铭！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里面的担忧像细密的针，清晰可辨。
我侧过头，对上她写满焦灼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我此刻肯定算不上从容的脸。心里某个角落软了一下，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算计后的冰冷警惕。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惯有的、略带疲沓的笑，抬手极其自然地——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阻隔意味——轻轻拍了拍她抓着我袖口的手背。
“没事儿，小场面。”我语气轻松，甚至带了点调侃，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全场，像雷达一样捕捉着每一张脸上的细微波动，“就是这欢迎仪式，有点过于热情了，李副总，您说是不是？”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长桌另一端的李国明身上。他此刻正端坐着，手里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支万宝龙钢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余悸，仿佛刚从一场无妄之灾中回过神来。听到我的话，他抬起眼，那眼神里的关切真诚得几乎能拿奖。
“哎呀，天铭，真是虚惊一场！吓坏了吧？”他放下钢笔，双手一摊，语气充满了无辜和后怕，“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疯子，简直是无法无天！幸亏智仁兄的人和你店里的伙计反应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放心，公司安保部门一定会彻查到底，给你一个交代！”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责任推给莫须有的“疯子”，感谢和关怀表现得十足，甚至还强调了公司安保会后续处理。演技精湛，情绪饱满，要不是我早就嗅到了味儿，差点就信了。
我笑了笑，没接他这个话茬，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啊，幸亏。”
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二叔那两位神色冷峻的保镖率先走了进来，如同两片沉默的阴影，一左一右悄无声息地站定在刚刚进来的二叔身后。紧接着，张龙和赵虎也跟了进来，两人气息平稳，只是赵虎的指关节处有些微微发红，显然是刚才“活动”了一下。他们对我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示意外面已经处理干净，然后便默契地退到了靠近门口的方位，像两尊门神，堵死了任何不必要的进出通道。
这一下，会议室里的气压仿佛又低了几度。几位原本还想就刚才的意外发表几句看法的董事，此刻都明智地选择了闭口不言，眼神在二叔、我以及李国明之间微妙地游移。
二叔走到他的座位前，并没有立刻坐下。他用手帕擦了擦金丝眼镜，重新戴上，动作从容不迫。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李国明身上，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国明，公司的安保系统，看来需要好好升级一下了。光天化日之下，能让身份不明的人直接冲到董事会门口，这要是传出去，智英集团的脸面往哪儿放？”
李国明的脸颊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但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智仁兄批评的是，这是我的疏忽，会后我立刻亲自督促整改，一定加强安保级别，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他这话接得又快又顺，依旧是认错、表态、承诺一条龙，把自己放在了兢兢业业查漏补缺的位置上。
二叔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终于坐了下来。这场短暂的、没有硝烟的交锋，看似以二叔的敲打和李国明的认怂告终，但底下涌动的暗流，却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戏，才刚刚开锣。
叶晓洁轻轻拽了一下我的衣角，用眼神再次询问我是否真的无恙。我侧头对她眨了下眼，示意她放心，同时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音量低语：“晚点再说，先看戏。”
她立刻会意，松开了我的衣袖，迅速恢复了那位专业冷静的律师助理姿态，只是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了一些。
会议主持人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节奏拉回正轨：“好，既然意外已经处理，那我们继续……”
会议室里重新响起了发言声，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刚才那场拙劣却危险的袭击，像一块投入水面的巨石，虽然没有直接砸中任何人，却让水下所有的暗礁和漩涡都清晰了起来。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无名指上并不存在的戒指，目光看似落在发言的董事身上，实则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将李国明刚才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措辞都拆解分析。
老狐狸，撇得真干净。
但越干净，就越说明问题。
我端起面前已经凉透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却让我的思维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