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上午，但是不夜城的天空仿佛被一层厚重的灰色幕布笼罩，阴沉沉的，压得人心里有些发闷。细密的雨丝时不时飘落，如牛毛、似花针，悄无声息地湿润着大街小巷，将五角场行色匆匆的路人和霓虹初上的招牌都浸泡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调里。雨不大，却足够粘稠，沾在头发上、外套上，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沁入骨髓的凉意。
我站在夜雨咖啡馆二楼的落地窗前，手里捧着一杯早已不再滚烫的曼特宁。深褐色的液体倒映着窗外压抑的天空和我自己模糊不清的轮廓。咖啡的苦涩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却无法穿透我内心那层更厚重的阴霾。
从港市归来不过十几小时，身体似乎还残留着半岛酒店那间“安全屋”里空调的恒温，但灵魂已然被不夜城这熟悉又陌生的阴冷雨雾紧紧包裹。三叔生死未卜、身陷囹圄的形象，如同梦魇般盘踞在脑海；丞相那无所不在、如同巨影般的威胁，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还有那个神秘的“影子”，杨玉格讳莫如深的警告……所有这些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图景，却始终缺少最关键的那几块。
我深吸一口气，咖啡的醇香混着雨天特有的土腥气钻入鼻腔。不能再等了。被动等待从来不是我的风格，尤其是在迷雾重重、敌暗我明的时候。
首先，是报平安，也是试探。
我拿起手机，先拨通了秦叔的号码。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秦晖沉稳而略带关切的声音：“天铭？”
“秦叔，我回来了。一切平安。”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
“回来就好。”秦叔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港市的事情，我听智仁简单提了几句。很凶险？”
“嗯，差点回不来喝您泡的茶。”我半开玩笑地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窗，“见了点血，长了点见识，也多了更多问号。”
“平安就好。有些事，急不得。”秦叔的话语总是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从容，“需要我这边做什么？”
“暂时按兵不动，秦叔。但保持警惕，我总觉得，风雨欲来。”我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关于我三叔那边。”
“智信……”秦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忧虑，“我明白。这边我会留意。你自己万事小心，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结束了和秦叔的通话，我略微沉吟，又拨通了二叔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某个会议室或开阔的办公区。
“天铭？”二叔的声音传来，带着他一贯的、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温和，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二叔，我回不夜城了。”
“嗯，我知道。”二叔的回答很简单，仿佛我的行踪一直在他的掌握之中，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张龙赵虎跟我汇报过了。这次港市之行，辛苦你了。”
“谈不上辛苦，差点把命搭进去而已。”我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刺，试图穿透他那层永远完美的伪装，“二叔，港市的风浪，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o记，国际刑警，还有……三叔。”
提到三叔，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远处模糊的人声。
“智信的事，我很遗憾。”二叔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那份温和里掺入了一丝沉重的调子，“我也没想到他会卷入这么深。警方那边……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他在试探我。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坐在宽大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眼神深邃难测的样子。
“杨玉格警官醒了一次，但所知有限。三叔……失联了。”我选择性地透露信息，同时紧抓着他的反应，“二叔，三叔在港市做的事，您事先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张龙赵虎和o记的配合，可不像临时起意。”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这次，我几乎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计算和权衡。
“天铭，”二叔的声音压低了些，似乎走到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很多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智信的选择有他的苦衷，我的安排也有我的不得已。现在不是深谈这个的时候。你刚回来，先好好休息，稳定一下。集团这边最近事务繁杂，等过两天，你来集团一趟，我们当面再谈。”
又是拖延，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置身事外的态度！一股无名火悄悄在我心底窜起，但被我强行压了下去。我知道，从二叔这里，暂时是问不出更多了。他就像一口深井，你扔下石头，只能听到空洞的回响，永远探不到底。
“好，我知道了。”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过两天我去找您。”
挂断电话，我心中的疑虑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加浓重。二叔的“不得已”是什么？集团的“事务繁杂”又是否与眼前的迷局有关？他仿佛站在一个独特的平衡点上，既与警方有默契，又对三叔的遭遇表示遗憾，同时还能稳坐集团代理董事长的位置……这本身就显得极不寻常。
我将杯中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极致的苦涩瞬间占领了整个口腔，却让我混乱的思维稍微清晰了一点。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需要联系。叶晓洁。
想到她，我心头那根最柔软的弦被轻轻拨动。在港市枪林弹雨、生死一线时，支撑我的除了找出真相的执念，就是她温和而坚定的眼神。我需要听到她的声音，需要那份能让我浮躁心神沉淀下来的力量。
我拨通了她的手机。
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熟悉的彩铃或她清亮的声音，而是一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法接通？
我皱了皱眉，也许是信号不好，或者在电梯里？我等了几分钟，再次拨打。
依旧是那个冰冷的女声。
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悄然爬上心头。晓洁的工作性质要求她几乎二十四小时保持通讯畅通，尤其是现在她身兼集团法务和我私人助理的双重职责，更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
我转而拨通了她之前工作的法誉律师事务所的座机。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是一个年轻女声：“您好，法誉律师事务所。”
“您好，我找叶晓洁律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请问您是哪位？”对方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礼貌。
“我是徐天铭。”
“徐先生您好。”那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翻看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抱歉，叶律师目前……暂时不方便接听电话。如果您有法律事务需要咨询，我可以为您转接其他律师。”
不方便？这个词用得极其模糊且官方。我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不在事务所吗？我是她朋友，有点急事找她。”我不肯放弃，试图追问。
“叶律师目前……不在岗位。具体情况我们不便透露。很抱歉无法帮到您，再见。”对方的话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结束通话的仓促，甚至没等我再开口，就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像冰冷的针，刺入我的耳膜。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律所前台的反应太过反常，那种语焉不详、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绝不仅仅是“不方便”那么简单。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港市的腥风血雨带来的警觉性在此刻飙升到了顶点。
晓洁出事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入我的大脑，让我瞬间手脚冰凉。她会不会因为我的关系受到了牵连？丞相的势力难道已经渗透到了不夜城，甚至开始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了？还是……集团内部出了什么问题？李国明？或者是那个我一直摸不清底细的二叔？
无数种可怕的猜测在瞬间涌上心头，每一种都让我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