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一个个冰冷的代号和错综复杂的箭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这不再是模糊的猜测和零散的线索，而是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的、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犯罪帝国架构图。
“觉得头晕就对了。”二叔的声音打破沉寂，冷静得近乎残酷，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这才是他们真正运作的方式。用合法的壳，装非法的芯，用复杂的结构把水搅浑，让绝大多数人连门都摸不着。”
他拿起桌上另一份薄薄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文件袋，从里面抽出几张纸。那不是打印整齐的A4纸，而是些模糊的传真复印件、手写的笔记片段，甚至还有一张像是从某个财务报表上撕下来的残页。
“看看这个。”他把其中一张传真复印件推到我面前。
纸上是一串串令人眼花的数字和字母缩写，像是某种加密后的交易记录。但在几处不起眼的角落，有人用红笔圈出了几个重复出现的收款方代码，旁边潦草地标注着“mL cap?”。
“mL cap，大概率就是麦伦资本（mylen capital）的内部缩写。”二叔的指尖点了点那个怪异符号，声音压得更低，“是我潜伏这几年，在不同的碎片信息里反复看到的一个关联标识。我怀疑，这很可能就是丞相网络的内部代号。”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mL cap？丞相网络？一个隐藏在背后的幽灵，终于有了一个具象化的、哪怕只是推测中的代号。
“这些交易记录，”二叔继续道，语气像是在解剖一具冰冷的尸体，“通过至少四层离岸公司中转，最终汇入的账户，表面上属于一家注册在开曼群岛、业务是环保科技的空壳公司。但根据我截获的另一条非公开信息，这个账户的实际控制人，与意大利某个被监控的黑手党家族洗钱活动存在高度关联。”
他又抽出那张撕下来的财务报表残页，指向一处被做了标记的、看似普通的咨询服务费支出。“这笔支付给麦伦资本的费用，数额巨大，但对应的服务内容描述极其模糊。而就在同一天，智英集团一个正在进行的、原本很有希望的海外并购项目，因为神秘的第三方资本介入竞价，最终宣告失败。那个第三方，经过层层穿透，资金源头同样指向开曼群岛那片无法查实的迷雾。”
秦叔一直沉默地站在门边，像一尊融入阴影的石像。此刻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资金跨境流转，多层复杂结构，关联黑手党。这意味着几点：第一，对手拥有顶级的金融和法律团队设计架构；第二，他们的触角早已伸出国境，与国际犯罪组织勾结；第三，他们做事毫无底线，并且拥有调动巨额资金影响商业活动的能力。”
他转向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天铭，这意味着一旦我们开始触碰核心，面临的将不是商业间谍或者打手那么简单。可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杀手，是利用规则漏洞发起的、能让你倾家荡产的法律围剿，甚至是无法追踪的跨国网络攻击。你的咖啡馆，你的朋友，你生活中所有脆弱的部分，都可能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这不是游戏。”
二叔接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秦晖说的没错。我之所以这么多年只能像地鼠一样躲在暗处，就是因为一旦暴露，面对的将是全方位、无差别的毁灭性打击。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他指了指桌上那寥寥几张纸，“是我用近乎自毁的方式，花了数年时间，像捡垃圾一样从无数碎片中拼凑出来的。每一条信息后面，都可能埋着不止一具尸体。”
他深深地看着我，那双总是藏着疲惫的眼睛里，此刻只有冰冷的警告：“天铭，我知道你急着想查明真相。但在我把更多东西交给你之前，你必须明白，从现在起，你踏出的每一步，都可能引爆一颗看不见的地雷。你看到的每一份证据，都可能被对方设置了陷阱。你信任的每一个人……”他顿了顿，目光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都可能戴着不止一张面具。一旦选择深入，就没有回头路。你必须像信任你自己的心跳一样，绝对保密。任何一丝疏忽，付出的代价都可能是生命，不止是你的，还有所有被你牵连的人。”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打印机油墨和旧纸张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上。
我低头看着桌上那几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片，看着墙上那张令人晕眩的网络图。恐惧像冰冷的蛇一样缠绕着我的脊椎。但奇怪的是，极致的恐惧之后，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反而慢慢浮现。
我的大脑自动切换到了另一种模式，就像破解一段复杂的代码，或者规划一场高难度的咖啡拉花比赛。对手的强大和残忍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变成了这些具体的代号、转账路径、关联符号。它们依然可怕，但至少，变得可以分析了。
我拿起那张有着mL cap标记的传真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忽然抬起头，看向二叔，问出了一个异常冷静的问题：
“二叔，这个mL cap标识，除了在这些资金流向上，你有没有在其它地方见过？比如，某些特定人员的联络方式？或者某种物理地点、安全屋、交接点的标记符号？”
二叔和秦叔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二叔沉吟了片刻，缓缓点头：“有。但极其罕见，而且形态偶尔有细微差别。你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一个念头。”我放下纸，嘴角甚至扯出一个算不上笑意的弧度，眼神却冷了下来，“觉得这符号设计得挺丑的，缺乏美感，不符合一个跨国犯罪集团核心代号应有的格调。”
我顿了顿，迎着他们两人投来的目光，语气轻松得像是在点评一杯失败的浓缩咖啡，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放心吧二叔，秦叔。怕死吗？当然怕。但我更怕活得不明不白。”
“这局游戏，他们制定了规则，拉起了场子，赌注是我爸妈的命。现在，总算看到一点牌桌的边了。”
“规矩我懂。要玩，就得守赌场的规矩——看得要准，下手要狠，而且……”
我拿起桌上那支红色的白板笔，在丞相那个骷髅头标志上，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问号。
“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你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