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那一声沉闷、悠长，如同从地狱深处传来的枪响，像一柄无形的、冰冷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断魂崖”这片喧嚣、混乱的战场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凝固了。
正在阵地前方，如同疯魔般咆哮着，用自己那血肉之躯，死死压住一挺滚烫机枪的王铁柱，呆住了。
所有正在冲锋的、呐喊的、与敌人殊死搏斗的抗联战士，都呆住了。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还保持着发射姿态，眉心处，却多出了一个小小血洞的，年轻的炮手，缓缓地，如同慢镜头一般，向后，倒了下去。
那颗本该给他们带来希望的、致命的榴弹，也“骨碌碌”地，从炮口，滚落，掉进了身旁的雪地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
山脊上，赵小山，也呆住了。
他那张本就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兴奋，而涨得通红的年轻脸庞，在这一刻，瞬间，褪尽了所有的血色，变得，一片惨白。
他，甚至忘了，自己，还身处战场。
他，只是，如同一个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喃喃自语。
“为……为什么……他……他为什么……不打我们？”
是啊。
为什么？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如同鬼魅般的敌人，明明，拥有着，足以在八百米外，一枪毙命的、神一般的枪法。
他，明明，可以在第一时间，就将杨汝成这个，对他威胁最大的，狙击手，干掉。
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对他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的，普通的炮手，开枪？
“他，不是在杀人。”
一个冰冷的、沙哑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响起。
是杨汝成。
他，依旧，死死地趴在那杆冰冷的九七式狙击步枪后面，一动不动。
但赵小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那如同岩石雕塑般的身躯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如同火山喷发般，骇人的，杀意！
“他，是在，跟我说话。”杨汝成缓缓地开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跟……跟您说话？”赵小山，彻底懵了。
“对。”杨汝成缓缓地，将那双早已被血丝和仇恨布满的眼睛，从冰冷的瞄准镜上挪开。他看着身旁这个，还处于巨大震惊和困惑中的年轻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在用我们兄弟的命，告诉我——”
“他，发现我了。”
“他，也在，等我。”
“这，是一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游戏。”
这几句话，如同几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赵小山那片混沌的脑海中！
他，终于，明白了！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不是不敢杀杨汝成！
他是，不屑！
他，要用一种，最残忍，也最狂妄的方式，来告诉杨汝成——
你们所有人的命，都在我的手里。
但是，我，不急着杀。
我，要跟你，好好地，玩一玩。
“他娘的！！”赵小山猛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那双精明的眼睛，瞬间，就变得通红！
“这个畜生！他……他简直就不是人！！”
“他是人。”杨汝成的声音，却出奇的，平静了下来，“而且，是一个，跟我一样的，人。”
一个，同样，以猎杀为生的，猎人。
“报告队长！”就在这时，传声筒里，传来了李大刚那，同样是充满了震惊和愤怒的咆哮，“怎么回事？！小鬼子，怎么会有第二个狙击手？！咱们的炮手……就这么……没了？！”
“报告队长！”另一个方向，也传来了陈振山那，同样是充满了焦急的声音，“正面，打得太凶了！铁柱他……他受伤了！二连的兄弟们，快要顶不住了！我们，是不是，该从后面，动手了？！”
“都别动！”杨汝成的声音，如同钢铁，瞬间，就压下了所有的混乱和焦躁！
“所有人，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再开一枪！”
“什么？！”李大刚和陈振山，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不敢相信的惊呼！
“队长！您……您没疯吧？！”李大刚急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鬼子，都被铁柱他们给吸引过去了！我们，只要现在冲上去……”
“现在冲上去，就是送死！”杨汝成冷冷地打断了他，“那个家伙，就等着我们，露头！”
“他，能打掉我们的炮手。就能，打掉你们的爆破手！甚至，能把我们，所有露头的指挥官，都一个个地，点了！”
“在没有，把他，从那个该死的乌龟壳里，揪出来之前。我们，谁动，谁就死！”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陈振山的声音，充满了绝望，“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铁柱他们，在前面，白白送死吗？！”
杨汝成，沉默了。
他缓缓地，将眼睛，重新，凑回了瞄准镜。
他看着山谷下那片，如同人间地狱般的修罗场。看着王铁柱，那个如同黑铁塔般的汉子，正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地，压着那挺早已打得滚烫的机枪，用他那如同破锣般的嗓门，嘶吼着，指挥着手下的弟兄们，进行着最后的抵抗。
他的心，在滴血。
但是，他的手，却稳如磐-石。
“小山。”他缓缓地开口。
“到！队长！”
“从现在起，”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就是我的脑子。”
“把你能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
“风向，风速，树叶的晃动，任何一只，被惊飞的鸟。”
“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是！”赵小山不再有丝毫的犹豫，他将那具冰冷的德式军用望远镜，死死地，抵在了自己的眼眶上！
一场，无声的，却又关系到，近两百名抗联战士生死存亡的，顶尖狙击手之间的，对决，正式，拉开了，序幕！
……
“报告队长！七点钟方向，风速，每秒，约三米！树冠，有轻微晃动！”
“报告队长！十一点钟方向，发现可疑反光点！距离，约九百米！……妈的，是块破玻璃！”
“报告队长！一切正常！”
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山谷下的枪声，渐渐地，变得稀疏了起来。
王铁柱和他带领的二连，在付出了近三分之一的伤亡之后，终于，还是扛不住日军那如同潮水般的反扑，被迫，从第一道阵地，撤了下来，退守到了第二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他娘的！队长，到底在干什么？！”王铁柱将一个刚刚阵亡的、年轻战士的尸体，从阵地前，拖了回来。他看着那个，还保持着冲锋姿态，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兄弟，那双铜铃般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再这么下去！不等我们把鬼子打光！我们自己，就先他娘的，死绝了！！”
“连长！咱们的子弹……快……快没了……”一个负责弹药的士兵，带着哭腔喊道。
“没了，就给老子，上刺刀！”王铁柱一把，就将那杆早已打空了子弹的步枪，狠狠地，插在了地上！“今天，就算是死！也得给老子，死在冲锋的路上！”
“是！”
……
山脊上。
“队长……”赵小山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哭腔，“铁塔哥他们……他们……要上刺刀了……”
杨汝成，没有说话。
他，依旧，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一动不动。
但是，赵小山，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那具，紧绷得如同弓弦般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如同实质般的，骇人的，杀意！
“他，到底，在哪儿？”
杨汝成喃喃自语。
他的眼睛，早已因为长时间的高度集中，而变得，酸涩，刺痛。
但是，他，不敢眨。
他怕，他一眨眼，就会错过，那个，可能，只有零点一秒的，机会。
“有了！”
就在这时，赵小山的声音，突然，变得，又尖又细！
“队长！九点钟方向！那棵最大的歪脖子松树！树冠！树冠动了一下！不对劲！刚才，没有风！！”
杨汝成的心，猛地一颤！
他那如同雷达般的枪口，瞬间，就锁定了赵小山所说的那棵，在八百米开外，显得有些模糊的，歪脖子松树！
但是，那里，一片死寂。
茂密的松针，将树冠，遮蔽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任何东西。
“你确定？”
“我确定！”赵小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刚才，所有的树，都没动！就它，动了一下！就像……就像有人，在上面，换了个姿势！”
“好……”
杨汝成，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他，信赵小山。
就像，信他自己的，眼睛。
但是，他，依旧没有开枪。
因为，他，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而这种级别的对决，一旦，他开了第一枪，却没有打中。
那死的，就一定，是他。
他，必须，逼他，再动一下！
“小山。”
“到！”
“传我的命令。”杨汝成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让铁柱，带着机枪组，立刻，放弃第二道防线。”
“什么？！”赵小山，大吃一惊！“队长！那……那不是让他们，去送死吗？！”
“执行命令！”
“……是！”
……
“什么？！队长让咱们撤？！”
正面战场上，王铁柱听完传令兵的命令，一把，就将那个年轻的战士，提了起来！
“你他娘的，是不是传错话了？！现在撤？！我们身后，就是咱们的炮兵阵地！我们一撤，他们，就全完了！”
“是……是队长的命令……”
“我不撤！”王铁柱红着眼睛，嘶吼道，“今天，俺王铁柱，就死在这里！也绝不，后退一步！”
“铁柱！执行命令！”
就在这时，陈振山的声音，从他们的侧后方，响了起来！
他，已经带着一营的兄弟，悄无声息地，摸了上来！
“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
“可是……”
“这是命令！”
“……是！”
王铁柱咬了咬牙，最终，还是不甘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撤！都给老子，往后撤！”
……
山脊上。
“队长！铁塔哥他们，撤了！”赵小山的声音，充满了紧张，“小鬼子……小鬼子追上来了！”
“我知道。”
杨汝成的声音，依旧平静。
他，在等。
等那个，自以为是的，猎人，犯下，他今天，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错误！
来了！
就在王铁柱，和他手下那几个机枪手，刚刚撤离阵地，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在射程之内的那一瞬间！
在那棵，死一般沉寂的歪脖子松树的树冠上，一截，被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枪管，终于，悄无声-息地，探了出来！
它，对准的，正是，王铁柱那，如同黑铁塔般雄壮的，后心！
然而，它，却不知道。
在它，锁定猎物的同时。
它，也早已，变成了，另一个，更可怕的猎人，眼中，那，唯一的，猎物！
“再见了。”
杨汝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残忍的弧度。
他，缓缓地，扣动了，扳机。
“砰！”
“砰！”
两声枪响！
几乎，不分先后！
如同，死神的，二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