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办公室的大门,依旧沉重而压抑。但当千寻鼓起勇气推开它时,内里的气氛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汤婆婆没有像往常那样埋首于巨大的账簿之后,或是悬浮在半空发号施令。她站在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被朝阳渲染得一片金红的澙湖与远山。巨大的身躯在晨曦中投下长长的阴影,竟透出几分罕见的、疲惫的寂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仿佛暴风雨过后的死寂。
总监工瑟缩在角落,连翅膀都耷拉着,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千寻、琥珀川和尼禄的进入,打破了这片寂静。
汤婆婆缓缓转过身,她那巨大的、锐利的眼睛扫过三人,尤其是在气息已然不同、眼神清明的琥珀川身上停留了片刻,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站在最前面的千寻身上。
“小千……”她的声音依旧尖利,却少了些以往的盛气凌人,多了一丝复杂的审视,“或者说,我该叫你……荻野千寻?” 她显然已经感知到了真名的回归,以及那随之而来的、契约力量的松动。
“汤婆婆,”千寻深吸一口气,仰头直视着这个曾经让她恐惧无比的主宰,声音清晰而坚定,“我按照约定,在这里努力工作,没有偷懒,没有违背规矩。现在,我请求您履行诺言,让我的父母变回人类,放我们回家!”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汤婆婆巨大的鼻子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惯有的、带着算计的神色:“哼!说得轻巧!你父母吃掉了给神明准备的食物,这是重罪!变成猪是理所应当的惩罚!而且,你在油屋工作,难道不是我收留了你,给了你生存的机会吗?”
“机会源于劳动,而非施舍。”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尼禄上前半步,站在千寻身侧。他没有释放任何力量,但那平淡的语调和他周身自然流转的、仿佛与更深层秩序共鸣的气息,却让汤婆婆的眼神骤然一凝。
“此地规则,核心在于‘契约’与‘名字’。”尼禄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汤婆婆,“她,荻野千寻,未曾迷失真名,并以劳动履行了在此生存的‘契约’。其父母所犯之过,其本人已通过在此间的劳作进行弥补。依据契约对等之原则,你的‘惩罚’权柄,已至时限。”
他的话语并非争辩,而是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的规则定律,直接指向了此界运行的核心逻辑。汤婆婆赖以维持统治的“契约”之力,在尼禄这看似平淡的话语面前,仿佛被一层层剥开,露出了其必须遵守的公平内核。
汤婆婆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能感觉到,这个银发的异界来客,并非在威胁,而是在“阐明”。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规则中那些她自己也无法违背的基石。强行扣留,不仅理亏,更可能引发她无法预料的、涉及规则层面的反噬。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千寻,这个她一度视为可以随意拿捏的人类小丫头,此刻眼神清澈坚定,身后站着找回了本源力量的琥珀川,以及这个深不可测的尼禄。她知道,大势已去。
“……哼!”汤婆婆再次冷哼一声,语气却软化了下来,带着一丝不甘的悻悻然,“就算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想要从一群猪里面认出自己的父母,可没那么容易!这是最后的考验!如果认错了,你们就永远别想离开!”
她一挥手,办公室一侧的墙壁如同幻影般消失,露出了后面一个巨大的、充斥着无数肥硕猪只的围栏!那些猪看起来一模一样,都在哼哼唧唧地拱着食槽,根本无法分辨。
“爸爸妈妈!”千寻惊呼一声,冲到围栏边,焦急地寻找着。琥珀川也跟了上去,眉头微蹙。
尼禄却没有看向猪圈,他的目光穿透了围栏的幻象,直接落在了猪群之中。在他的感知中,那两股与千寻血脉相连、虽然微弱却被某种亲情纽带牢牢标记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烛火般清晰。
但他没有出声指点。这是属于千寻的考验,关乎她与父母之间最本质的情感连接。
千寻趴在围栏边,急切地扫视着每一只猪。它们看起来都一样!怎么办?她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不是外表,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无法割舍的羁绊。她闭上眼睛,努力去感受,去回想父母身上那种独特的、温暖的气息……
几秒钟后,她猛地睁开眼睛,目光无比笃定地指向了猪群中两只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瘦弱的猪。
“他们!”千寻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们就是我的爸爸妈妈!绝对不会错!”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两只被她指认的猪身上,突然绽放出柔和的白光!光芒中,它们的形态开始扭曲、变化,膨胀的猪身收缩,皮毛褪去,最终重新化作了荻野明夫和悠子的人类模样!他们茫然地站在原地,似乎对发生的一切毫无记忆,只是疑惑地看着周围的环境和眼前的千寻。
围栏和其他猪只如同海市蜃楼般缓缓消失。
汤婆婆看着这一幕,脸色铁青,却再也无话可说。契约,已被完全履行。
“我们……可以走了吗?”千寻拉着终于恢复人形、尚且浑浑噩噩的父母,再次看向汤婆婆。
汤婆婆烦躁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般:“滚吧!赶紧从我的油屋消失!”
归途的大门,终于彻底敞开。
千寻一手拉着一个还有些迷糊的父母,转身看向琥珀川和尼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我们走吧。”尼禄平静地说道,率先向门外走去。
琥珀川对千寻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带着离愁却更多是祝福的微笑。
一行人离开了汤婆婆的办公室,将那片压抑和算计甩在身后,走向通往现实世界的、洒满阳光的归途。
(第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