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那条编织着希望与祝福的头绳,千寻感觉自己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沼底的夜不再令人畏惧,反而充满了某种安详的魔力。他们沿着来时的小径返回,芦苇依旧沙沙作响,但此刻听来却像是温柔的送别曲。
那辆老式电车果然还静静地停在简陋的站台边,昏黄的车灯在夜色中如同指引归途的灯塔。仿佛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等待这趟回程。
三人依次上车。车厢内依旧空旷,只有那位包裹严实的老婆婆和几个纸人乘客,他们对去而复返的千寻等人似乎毫无意外,依旧保持着各自的静默。
电车再次“叮铃”一声,缓缓启动,沿着来时的轨道,驶向油屋的方向。
回程的心境与来时截然不同。千寻不再恐惧和迷茫,她紧紧握着那条头绳,心中充满了即将拯救白龙的急切与期盼。她不时看向窗外,希望电车能再快一些。无面男似乎也感受到了她情绪的转变,他那空洞的身影安静地坐在一旁,不再有之前的躁动不安,仿佛这趟净化之旅,也洗涤了他内心的些许混沌。
尼禄依旧闭目养神,但他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能量的流动。他能感觉到,随着印章的归还和钱婆婆的“谅解”,缠绕在白龙命运线上的那股黑暗反噬之力正在逐渐减弱、消散。然而,另一道更深层、更久远的束缚——那个被剥夺的“名字”的枷锁,依旧如同锈蚀的锁链,牢牢禁锢着白龙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当远方的天际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模糊的油屋轮廓再次出现在水天相接之处时,尼禄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穿透车厢,精准地落在了油屋某个隐秘的、散发着微弱生命气息与痛苦波动的角落——那里是白龙藏身之处。
“快了。”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对千寻说,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千寻精神一振,更加急切地望向窗外。
电车平稳地驶入油屋区域的站台,此时天色微明,油屋结束了夜晚的喧嚣,陷入一种疲惫的寂静之中。三人迅速下车,千寻迫不及待地就要朝着记忆中医务室或者白龙可能藏身的地方跑去。
“等等。”尼禄叫住了她。
千寻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尼禄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条色彩斑斓的头绳上:“钱婆婆的赠礼,需要配合正确的‘钥匙’。”
“钥匙?”
“他的名字。”尼禄的声音平静而清晰,“琥珀川。赈早见琥珀川。这是他被汤婆婆夺走、遗忘的真名。”
“赈早见……琥珀川……”
这个名字如同带着某种古老的魔力,被尼禄清晰地念出时,仿佛一道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连清晨微凉的空气都为之震颤了一瞬。这不是力量的强行介入,而是如同拨开迷雾,让被掩盖的真相自然显现。他在引导,在“揭示”,而非“赋予”。
千寻猛地瞪大了眼睛。这个名字……好熟悉!仿佛刻印在灵魂深处的记忆被瞬间唤醒!她想起了那片在天空中翱翔的白色身影,想起了那条清澈的、名为琥珀川的河流!所有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轰然汇聚,变得清晰无比!
“琥珀川……!”她喃喃道,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了悟。
没有时间细究尼禄为何会知道这个名字,拯救白龙的急切压倒了一切。她紧紧攥着头绳,将这个名字牢牢刻在心里,转身朝着白龙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无面男下意识地想跟上,却被尼禄一个眼神制止,停留在了原地。
尼禄知道,接下来的时刻,属于千寻与白龙,属于真名与回忆的回归。
千寻凭借着一股直觉和记忆的指引,在迷宫般的油屋廊道中奔跑,最终来到了那座横跨庭园的小桥上。而就在桥下,靠近水边的草丛里,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龙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身上依旧残留着魔法创伤的痕迹,似乎连维持人形都变得极其艰难。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白先生!”千寻跑到他身边,跪坐下来,声音带着哭腔。
白龙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她,虚弱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也有深深的疲惫。“千……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印章……”
“我还给钱婆婆了!她原谅你了!”千寻急忙说道,然后拿出那条编织精美的头绳,“你看,这是钱婆婆让我交给你的!她说,系上它,能帮你恢复!”
她小心翼翼地将头绳系在白龙的手腕上。在头绳接触他皮肤的瞬间,一丝温和的、带着安抚力量的暖流融入他的身体,让他痛苦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但千寻知道,这还不够。她想起尼禄的话,想起那个被揭示的真名。
她俯下身,靠近白龙的耳边,用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白龙,你听着!我想起来了!你的名字,是赈早见琥珀川!”
“赈早见琥珀川!”
这个名字,如同划破黑暗的曙光,如同解开枷锁的咒语,清晰地传入白龙的耳中,更深入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白龙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地一震!仿佛有什么坚固的东西在他体内破碎了!无数被封印、被遗忘的记忆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入他的脑海——那片属于他的河流,那片他自由翱翔的天空,那个他曾经守护的、名为“荻野千寻”的小女孩……
他眼中浑浊的痛苦和迷茫如同被清水洗涤,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清明与震惊!他身上的魔法创伤,在那真名回归带来的、本源力量的冲刷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苍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他缓缓地、难以置信地抬起手,看着腕上那条色彩斑斓的头绳,又看向眼前这个泪眼婆娑却眼神坚定的女孩。
“……千寻……”他终于,用她那真正的名字,呼唤了她。声音依旧虚弱,却充满了找回一切的震颤与感动。
泪水从千寻眼中滚落,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她做到了!她真的救了他!
而在不远处的廊柱阴影下,尼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真名的回归,契约的破除,生命的复苏……这一切都在他的感知中清晰呈现。他没有介入,只是作为一个见证者,目睹了这因果之链上,最重要的一环得以圆满。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满庭园,驱散了最后的夜色,也照亮了桥上那对重获真名与记忆的少年与少女。
归途的终点,亦是新生的起点。
(第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