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已下,决心如火,但前路依旧被浓雾笼罩。车票,是横亘在千寻面前的第一道难关。油屋的一切都需要等价交换,而一张通往遥远沼之底的电车票,显然价值不菲。她身无分文,唯一拥有的,只有那份微薄的、勉强糊口的工作。
就在她为此发愁,甚至在考虑是否要冒险向其他佣人借贷(这几乎不可能)时,一个意想不到的“馈赠”悄然而至。
清晨,她在自己狭窄的休息隔间门口,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用干净荷叶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里面并非食物,也不是黄金,而是一张泛着微光的、硬质的卡片——一张单程的电车票。票面上印着蜿蜒的轨道和模糊的站台名,散发着一种陈旧而神秘的气息。
没有署名,没有言语。但千寻几乎立刻就知道是谁留下的。是锅炉爷爷。那个看似严厉、终日与煤炭和锅炉为伴的老人,用他沉默的方式,给予了最关键的支持。千寻将车票紧紧贴在胸口,心中充满了感激。
出发的时机,尼禄只给了一个模糊的提示——“当夕阳将水面染成鎏金,电车铃铛自远方响起之时。”
等待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千寻一边继续着繁重的工作,一边留意着窗外的天色和白龙的消息(汤婆婆严禁任何人探望,她只能从锅炉爷爷愈发凝重的脸色中猜测情况不容乐观)。无面男则变得异常安静,他不再四处游荡,只是默默地、不远不近地跟在千寻附近,像一个沉默的、苍白的影子,等待着启程的信号。
终于,在一个平静的傍晚,夕阳如同熔化的金子,将整个澙湖染成一片辉煌而温暖的橙色。水面波光粼粼,对岸的汤屋在逆光中只剩下黑色的剪影。就在这天地间一片静谧之时,一声清脆而悠远的“叮铃”声,仿佛从水天相接的尽头传来,穿透暮色,清晰地送入耳中。
来了!
千寻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甚至来不及跟女主管告假(她知道这绝不会被允许),快步朝着记忆中尼禄指示的那个偏僻的、延伸入水中的老旧站台跑去。无面男无声无息地跟在她身后,如同她的第二道影子。
站台孤零零地立在渐深的暮色中,木质平台被湖水拍打得有些腐朽。一辆老式的、有着圆润车头和几节车厢的电车,正静静地停靠在轨道上。它看起来不像现代的交通工具,更像是一件从旧时光里驶来的古董,车厢里透出温暖而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寥寥几个模糊的乘客身影。
千寻气喘吁吁地跑到站台,紧紧攥着那张来之不易的车票。她回头看了一眼油屋,那座承载了她太多恐惧、泪水和一丝微弱希望的巨大建筑,然后毅然踏上了电车的台阶。
车厢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陈设简单而干净,木质座椅上铺着暗红色的绒布。乘客很少,而且大多形态奇异——一个包裹在层层衣物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老婆婆;几个像是用纸折成的小人,安静地坐在角落;还有一团不断变化形状的、水母般的发光体。他们对千寻和无面男的上车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便不再关注。
千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无面男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她斜对面的位置,依旧沉默。
就在电车即将关门的瞬间,一个身影如同清风般掠入车厢。是尼禄。
他依旧是一身简单的衣着,银发在车厢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没有带任何行李,仿佛只是出门散步。他走到千寻旁边的空位,从容坐下。
“尼禄先生?”千寻惊讶地看着他,“您……您也去吗?”
尼禄的目光扫过窗外开始缓缓后退的景色,平静地回答:“此地的‘秩序’因印章之事而泛起涟漪。作为观察者,见证其平息,亦是职责所在。”他的话语依旧带着那种超然物外的意味,但他的同行,无疑给千寻那颗志忑不安的心,注入了一剂最强的安定剂。
有尼禄先生在,似乎再危险的前路,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叮铃——”又一声铃响,电车轻轻震动了一下,开始平稳地加速,沿着那条仿佛悬浮于水面之上的轨道,驶向暮色深沉的远方。
油屋的灯火渐渐缩小,最终化作视野尽头一串模糊的光点,然后彻底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窗外,是无垠的水面,倒映着天空中刚刚浮现的稀疏星辰和一轮淡淡的弯月。电车仿佛航行在星空之上,静谧而梦幻。
千寻趴在窗口,看着这前所未见的奇景,心中的恐惧和焦虑,竟被这宁静的旅程稍稍抚平。无面男也静静地望着窗外,他那空洞的面具映照着流动的星光和水色,似乎也不再那么苍白可怖。
尼禄闭目养神,仿佛融入了这趟夜行电车的节奏之中。但他的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蛛网,覆盖着这节车厢,以及前方未知的旅程。他能感觉到,沼之底的方向,传来一股深沉、古老而强大的魔法气息,那是属于钱婆婆的领域。
电车“咔哒、咔哒”地行驶着,穿过弥漫的水汽,穿过轻纱般的夜雾,坚定不移地驶向它的目的地。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与轨道规律的摩擦声,如同催眠的夜曲。
这是一趟通往未知与危险的旅程,也是一趟在静谧暮色中,承载着希望、救赎与陪伴的远行。
(第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