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喧嚣中的孤岛与无声的守护
无面男的黄金盛宴,如同在油屋这锅本就滚沸的汤里又浇上了一瓢热油。贪婪的火焰越烧越旺,廊桥区域彻底沦为了欲望的集市。喧闹声、争抢声、阿谀奉承声日夜不休,甚至压过了浴池的水声和客人的谈笑。原本井然有序(至少在汤婆婆高压统治下表面有序)的油屋,秩序正在悄然崩坏。
无面男的身躯已经膨胀到几乎堵塞了小半个廊桥,他沉默地坐在堆积如山的食物和美酒中间,像一座不断产出黄金的黑色肉山。他的“赠与”变得愈发随意和狂暴,有时仅仅因为一个顺眼的鞠躬,就抛出一大块金子;有时又会因为侍奉的酒水稍不如意,而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咆哮,吓得周围的奉承者们瑟瑟发抖。他散发出的气息不再仅仅是虚无和贪婪,更夹杂着一种暴戾与极不稳定的能量波动。
小千刻意绕开那片区域。那里的空气让她窒息,那些被欲望扭曲的面孔让她感到害怕。她依旧埋头于自己的工作,擦拭着永远擦不完的地板,清洗着永远洗不完的浴池。但即便是最偏僻的角落,也无法完全隔绝那场喧嚣的回响。她看到平时还算温和的同伴,为了争抢靠近无面男的位置而互相推搡、恶语相向;她听到有人因为得到大块黄金而狂笑,也有人因为失宠而沮丧咒骂。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和无力。这个世界,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可怕。
一次深夜,她累得几乎直不起腰,独自坐在后院堆放木柴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将头埋了进去。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压抑几乎要将她压垮。那个被她深藏起来的、关于“荻野千寻”的模糊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坚持下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了她。不是那种充满压迫感的、无面男的阴影,而是一种温和的、带着些许凉意的遮蔽。她抬起头,看到尼禄不知何时站在她身边,正抬头望着被油屋灯火映照得泛红的夜空。他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银色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他没有说话,没有安慰,甚至没有递给她一个饭团。他只是存在于此。
然而,就是这样无声的陪伴,却像一道清泉,悄然流入小千干涸的心田。那几乎要淹没她的孤独感,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不是完全一个人。还有一个人,一个强大而神秘的存在,知道她是谁(或者说,知道她“不是”谁),并且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看着她,守着她。
小千将脸颊轻轻靠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尼禄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只手稳定、有力,曾经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过她支撑和温暖。她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未见过尼禄先生吃东西,或者睡觉,或者像其他客人一样享受油屋的服务。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或是一棵扎根于此的古树,超然于这片喧嚣之外。
“尼禄先生……”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那个……无面男客人,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尼禄的目光依旧望着夜空,声音平淡如水:“他吞噬了过多的‘欲望’,却无法消化。空虚,只能用更多的填充物来掩盖,直至撑破躯壳。”
“填充物……”小千似懂非懂,“那些金子吗?”
“金子,奉承,食物,都是表象。”尼禄终于低下头,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仿佛能映照出人心的本质,“他真正渴望的,或许只是一个不会因黄金而改变的眼神,一句不掺杂贪欲的问候。”
小千怔住了。她想起了无面男第一次递出糕点时的沉默,想起了他被自己拒绝后的落寞。他变得如此可怕,是因为……没有人真正看见他“本身”吗?
就在这时,廊桥方向传来一阵更加激烈的喧哗和几声惊恐的尖叫,似乎还夹杂着瓷器破碎的声音。无面男的躁动,显然又升级了。
尼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他依旧没有动。“混乱的种子已经播下,”他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能否在风暴中守住本心,取决于你自身的选择与力量。”
他的话语如同最后的警钟,敲在小千心头。她看着那片混乱传来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因为长期劳作而变得粗糙的小手。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却如同细嫩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无面男变成这样,或许,也与她最初的两次拒绝有关?她无法再仅仅当一个旁观者。
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我去看看。”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躲在这里。
尼禄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混合着恐惧与坚定的微光,微微颔首。“记住你手中的‘苦丸子’,”他提醒道,“河神的赠礼,或许能净化不洁,但如何使用,存乎一心。”
小千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颗一直贴身收藏、冰凉剔透的苦丸子,用力点了点头。
她转身,朝着那片喧嚣与混乱的中心,迈出了脚步。步伐依旧有些颤抖,却不再犹豫。
尼禄站在原地,看着她瘦小的背影融入油屋迷宫般的廊道阴影中。他抬起手,指尖一缕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秩序之力,如同拥有生命的丝线,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小千的脚踝,一闪而逝。这不是干涉,只是一道极其微弱的“标记”与“屏障”,足以在最危机的时刻,为他指引她的方位,并抵挡一次致命的侵蚀。
无声的守护,依旧在继续。而舞台,即将交给那个失去了名字、却寻回了勇气的女孩。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