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井石根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炸了。
就在刚才,负责空中侦察的陆航中队发回了一份绝密电报。
电报上说,南京城南中华门一带,原本已经被炸成废墟的区域,一夜之间竟然冒出了几十个崭新的机枪堡垒。
那些工事修得极其刁钻,完全利用了倒塌的建筑结构,从空中俯瞰,就像是一张张张开的大嘴,等着日军的坦克往里钻。
可就在这份电报摆上桌不到五分钟,前线搜索大队的斥候却跑回来报告,说他们在中华门附近溜达了一圈,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除了几条饿得眼睛发绿的野狗,那里干净得就像刚被舔过的盘子。
“八嘎!”
松井石根抓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碎瓷片溅了一地,把那个跪在地上的情报参谋吓得哆嗦了一下,脑门紧紧贴着地板,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想告诉我,我的飞行员全是瞎子,还是我的斥候全是聋子?”
松井石根绕过桌子,一脚踹在那个参谋的肩膀上。
“同一个地方!天上说有重兵把守,地上说空无一人!你们是在拿帝国的军情当儿戏吗?”
那个参谋被踹翻在地,又赶紧爬起来跪好,结结巴巴地解释:“司令官阁下……这……这真的很奇怪。飞行员发誓说他们看到了机枪口的反光,甚至还能看到有人在搬运弹药箱。可地面部队……他们确实没遭遇任何抵抗,甚至……甚至还在那里撒了尿。”
松井石根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墙上那张已经被红蓝铅笔画得乱七八糟的作战地图。
代表中国军队的蓝色标记,此刻就像一团被猫玩乱了的线团,毫无逻辑地分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有的地方明明已经显示被日军占领,却突然冒出求救信号。
有的地方明明是日军的主攻方向,却安静得像个坟场。
“那个李默……”
松井石根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感觉后槽牙都在疼。
“他在玩弄我们。”
旁边的参谋长冢田攻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司令官阁下,会不会是……疑兵之计?支那人兵力不足,只能用这种手段来拖延时间?”
“疑兵?”
松井石根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球突了出来。
“能把这几万人的动静演得跟真的一样,这叫疑兵?这叫妖术!”
他指着地图上中华门那个点。
“如果那是假的,我的飞行员看到的弹药箱是什么?如果那是真的,我的斥候为什么没被打成筛子?”
屋里没人敢接话。
这种违背常理的现象,超出了这些陆军大学毕业的精英们的认知范围。
松井石根深吸几口气,强行让自己的血压降下来。
他是个老赌徒,知道这时候越是慌,输得就越惨。
“李默想让我乱,想让我分不清虚实。”
他走到沙盘前,双手撑着边缘,目光阴鸷。
“他越是故弄玄虚,就说明他越心虚。他一定在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传令下去!”
松井石根猛地直起腰。
“命令所有前线部队,停止冒进!把斥候的数量增加三倍!我要把每一寸废墟都翻过来!我就不信,他李默真能撒豆成兵!”
“还有,告诉第九旅团,让他们盯着光华门那个缺口。如果支那人真的在耍诈,那里就是他们的命门!”
……
地下,二十米深处。
这里没有炮火,没有硝烟,只有一股子常年不见天日的霉味和下水道特有的腥气。
但此刻,这里却热闹得像个赶集的菜市场。
钱虎背着那把大砍刀,手里拎着一支驳壳枪,像个赶鸭子的农夫,在队伍前后跑得满头大汗。
“都快点!别磨蹭!”
他压低嗓门,对着一群穿着工装、背着大包小包的人挥手。
“这地道看着黑,那是通往活路!留在上面亮堂是亮堂,那可是通往鬼门关!”
队伍中间,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底眼镜的老头走得气喘吁吁。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本厚厚的账本,哪怕脚下被碎石绊了个踉跄,也没舍得松手。
“我说老先生,那破本子比命还重要?”
旁边一个年轻的战士忍不住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不懂!”
老头推了推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固执地说,“这是江南造船所三十年的设备清单和图纸目录!有了它,咱们到了后方,哪怕只有两把锤子,也能把厂子再立起来!要是丢了,我就是千古罪人!”
战士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老头背上的那个大包裹接了过来,扛在自己肩上。
“周秀才!”
钱虎冲着前面喊了一嗓子。
周耀祖从黑暗里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一张李默画的草图,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红线。
“喊什么喊!把鬼子招来你负责?”
周耀祖瞪了他一眼。
“前面那是咋回事?怎么不走了?”钱虎指着堵在那里的队伍。
“前面是岔路口。”
周耀祖指了指头顶,“上面就是鬼子的宪兵队驻地。默爷说了,这一段路声控必须降到最低。鬼子的那帮狼狗耳朵尖着呢。”
他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把撒着胡椒粉的生肉干,递给旁边的几个战士。
“去,把这个扔到通风口下面。那些狗闻到味儿,只顾着吃肉,就顾不上听动静了。”
战士们领命而去。
没过一会儿,队伍再次开始蠕动。
这几千人的大转移,就在日军的脚底下,像一条沉默的地下河,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
“放我出去!有没有人啊!”
方汉民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像两块破砂纸在摩擦。
他在那个堆满罐头的地下室里已经关了整整一天。
饥饿倒是其次,这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恐慌感,才是最要命的。
“滋滋……滋滋……”
墙角的那个破收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震开了开关,发出一阵电流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