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华门城头，风刮得像刀子。
谢承瑞带来的那几百个还能站着的教导总队残兵，已经撤了下去。
他们看着李默那五千多号人，眼神复杂，像是在看一群要去赴死的人。
周耀祖的脸色比死人还难看，他跟在李默屁股后面，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
“团长！真撤啊？这……这要是让司令部知道了，我们都得上军事法庭！当逃兵枪毙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一辈子都在学怎么守阵地，怎么寸土不让。
现在，自家团长一句话，就把经营了这么多天、死了这么多弟兄的城墙给送了。
他想不通，脑子里一团浆糊。
“谁说我们是逃兵？”李默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可周耀祖却感觉后脖颈子一阵发凉。
“唐司令的命令是，守住光华门，把鬼子挡在城外。”李默的声音不响，但每个字都砸在周耀祖的心里。“他没说，非要站在城墙上守。”
“我们后撤五百米，鬼子要打进来，还是得从我们身上踩过去。这就不算丢了阵地。”
“这……这是歪理啊团长！”周耀祖急得快跳脚了。
“能活命的，就是硬道理。”李默懒得再跟他解释，扭头看向钱虎，“人分好了吗？”
钱虎一张黑脸绷得紧紧的，他现在也有点懵，但对李默的命令，他从来不会怀疑。
“默爷，分好了！五十个队，每队一百来号人，都让咱们的老弟兄看着呢。就是……就是这帮新来的，腿肚子还在打转呢。”
李默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强行组织起来，正缩手缩脚地搬运着沙袋和弹药的新兵。他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和茫然。
放弃城墙，躲进后面的废墟里。这在他们看来，跟直接投降没什么区别。
“怕？”李默的声音冷了下来，“怕就对了。”
他走到一处被炸塌的民房前，这里已经被清理出来，准备当成一个火力点。几个新兵正笨手笨脚地把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往窗口上架。
“都滚开。”李默一摆手。
那几个新兵吓得一哆嗦，赶紧让到一边。
李默亲自上前，单手就把那几十斤重的捷克式提了起来，稳稳地架在窗口用碎砖临时垒起来的射击口上。
他那只骨折的左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光用一只右手，就完成了所有的操作。
周围的人，不管是新兵还是老兵，全都看傻了。
“机枪，不是这么用的。”李默头也不抬，声音冰冷。
他指着窗口正对着的，那条长长的街道。
“你们把枪口对着大街，鬼子还没进射程，你们就暴露了。鬼子的掷弹筒，歪把子，能第一时间把你们这栋楼给扬了。”
他用脚踢了踢旁边的一堆砖头。“把射击口，堵得只剩下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枪管从这里伸出去。”
然后，他调整了一下机枪的角度，枪口不再对着街道中央，而是斜斜地指向了街道对面的一堵残墙。
“看到那堵墙了吗？”
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等鬼子走到那堵墙的位置，再开火。你们的子弹，会封死他们所有后退和躲避的路线。街对面那栋楼，我会安排另一挺机枪。两条火线交叉，这条街，就是鬼子的屠宰场。”
他的话，简单，粗暴，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但那些老兵，眼睛却一下子亮了。
他们打过仗，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耀祖站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感觉自己过去在军校里学的那些东西，在李默这几句大白话面前，简直就是纸上谈兵。
这就是巷战？把每一条街，都变成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还有你。”李默的目光落在一个抱着三八大盖，抖得跟筛糠一样的新兵身上。“你，过来。”
那新兵吓得差点把枪扔了，磨磨蹭蹭地走过来。
“你躲在这里，你的任务不是开枪。”李默指着窗口下方的一个角落。“你的任务，是装弹。把弹匣，一个一个压满了，递给机枪手。你的动作快一秒，机枪就能多扫射三秒，你的弟兄，就可能少死一个。明白吗？”
那新兵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们！”李默的声音陡然拔高，扫向周围所有的新兵。“都他娘的给老子听清楚了！”
“在我的阵地上，没有一个人是废物！搬沙袋的，挖土的，装子弹的，送饭的，都跟端着枪往前冲的，一样重要！”
“谁敢偷懒，谁敢耍滑头，别等鬼子来动手，老子第一个崩了他！”
冰冷的杀气沉甸甸的，压在每个人心头。
那些新兵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他们好像，有点明白要干什么了。
“王根生。”李默喊道。
“在。”王根生幽灵般地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一捆导火索和几个黑乎乎的铁疙瘩。
“东西都埋好了？”
“埋好了。”王根生惜字如金，“这条街，从街口到街尾，一共三十七个点。只要鬼子踩进来，保证他们能上天。”
李默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开启了【陷阱专家】的视野，整个街区在他脑海里，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布满了红色光点的三维地图。
王根生布置的每一个诡雷，每一处爆炸物，都清晰地显示在上面。
门后面藏着的绊发式手榴弹，下水道井盖下面的压发式炸药包，甚至一栋楼的承重墙里，都被掏空塞满了炸药，引信连到了二楼一扇不起眼的窗户上。
只要有鬼子试图从那扇窗户翻进去，整栋楼都会变成一口巨大的棺材，把他们活埋。
这是一个完美的，层层递进的死亡迷宫。
“很好。”李默吐出两个字。
他转身，走上旁边一栋三层小楼的楼顶。
这里是整个防御区的制高点，视野开阔。
他架好自己的那把98K，从弹药箱里，拿出五发黄澄澄的子弹，一发一发，压进弹仓。
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在寂静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望着李默的背影——寒风里，他沉默如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城墙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日军的炮火，又开始零星地响起，但不再是之前那种覆盖式的轰炸，而是一发一发的试探。
炮弹落在空无一人的城墙上，炸起一团团烟尘。
日军的指挥官，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默爷，鬼子上来了！”钱虎用望远镜看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一小队穿着土黄色军服的鬼子，大概十几个人，正端着枪，猫着腰，小心翼翼地从他们自己的阵地里摸了出来，向着光华门的城墙缺口靠近。
他们动作很快，配合默契，一看就是精锐的侦察兵。
他们很快就爬上了城墙，然后，他们愣住了。
阵地上，空无一人。
只有满地的弹壳，和已经干涸的血迹。
“八嘎！支那猪跑了！”带队的日军伍长，发出了兴奋的叫声。
他挥了挥手，十几名鬼子立刻分散开，开始搜索整个阵地。
在确认没有任何埋伏之后，那名伍长拿出信号旗，对着城下的方向，用力挥舞了几下。
很快，更多的鬼子，从阵地里涌了出来。
一个中队，足足上百人！
他们在一名大尉的带领下，迅速通过了城墙缺口，进入了城内。
“哈哈哈！支那人不堪一击！南京，是我们的了！”那名大尉狂妄地大笑着，拔出了自己的指挥刀，向前一指。“前进！给我彻底占领这里！”
上百名日军，排着散兵线，开始向李默他们布置的巷战区域，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他们脸上的表情，轻松，而又残忍。
就像一群走进羊圈的狼。
周耀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攥着手里的盒子炮，手心里全是汗。
“团长，打吗？”他压低了声音问。
“让他们进来。”李默的声音，从楼顶飘了下来，冰冷，而又平静。“把门关好，准备招待客人。”
那名带队的大尉，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一脚，踩进了那条被王根生“精心装修”过的街道。
他的皮靴，落在了一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石板上。
石板，轻轻地，向下沉了一寸。
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尉皱了皱眉，又向前走了几步。
一切正常。
他彻底放下了心，回头对着自己的士兵，大声催促着。
楼顶上，李默透过瞄准镜，稳稳地套住了那名大尉的脑袋。
他没有开枪。
他在等。
等更多的鬼子，走进这条死亡之路。
五十米。
八十米。
一百米。
整个日军中队，全部进入了街道。
走在最后面的两名鬼子，刚刚迈过街口。
突然，他们脚下的地面，猛地塌了下去！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街口的位置炸开！
那是王根生埋设的，专门用来封锁退路的反步兵地雷！
爆炸的气浪和钢珠，瞬间将那两名鬼子撕成了碎片！也彻底堵死了街道的出口！
所有鬼子，都吓了一跳，他们下意识地回头。
也就在这一瞬间。
李默，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寂静。
那个还在大喊大叫的日军大尉，脑袋猛地向后一仰，整个头盖骨都被掀飞了出去，红的白的，洒了一地。
他的身体，像一截木桩，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枪声，就是信号！
“给老子打！！”
钱虎那憋了半天的怒吼，终于爆发了出来！
哒哒哒哒哒——！！！
一瞬间，街道两侧的几十个窗口，同时喷出了愤怒的火舌！
交叉的火网，像两把巨大的镰刀，从街道的两头，向着中间，狠狠地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