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诺握着那把微凉的钥匙，走到证物室隔壁那扇不起眼的门前。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推开门，里面狭小的空间和他离开时一样，安静，整洁，带着点无人问津的清冷。
只有冰箱运作的低微嗡鸣证明着它的功能。
他走到角落那堆泡面前，犹豫了一下，拿了最普通的一款红烧牛肉面。
撕开包装，拿出面饼，接热水……
一系列动作机械而熟练，仿佛只是为了填补胃里的空虚，而非满足口腹之欲。
等待泡面的三分钟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小冰箱。
她……会不会来？
应该不会了吧，这么晚了，审讯可能刚结束，她大概直接回办公室或者回家了。
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又有点松了口气。
单独面对她，尤其是在这种狭小私密的空间里，对他的心脏来说实在负荷过大。
微波炉“叮”的一声，提示面好了。
他端出滚烫的泡面桶，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他的镜片。
他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着，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钥匙转动的声音。
沈诺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猛地一滞。
门被推开，君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似乎也没料到里面有人，脚步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正手忙脚乱戴眼镜、还被热气熏得有点狼狈的沈诺身上。
她的视线扫过他手里的泡面，又扫过角落里那堆同款泡面，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就吃这个？”
这么不健康的东西，他平时都这么吃吗？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暖意。
沈诺终于戴好了眼镜，看清了她，脸颊莫名发烫，下意识地把泡面往身后藏了藏，像个被抓包的孩子：“……嗯，方便。”
君颜走进来，反手带上门。
空间本就狭小，她这一进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起来。
沈诺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冷冽的清香，和他这碗浓烈调味料味道的泡面格格不入。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几乎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君颜似乎没察觉他的紧张，或者说察觉了但没在意。
她的目光落在那小冰箱上：“里面有东西吗？”
“啊？没……没什么。”沈诺下意识地回答，说完就想咬舌头！
他放进去的巧克力！
君颜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走过去打开了冰箱门。
一眼就看到了那条孤零零躺在那里包装精致的黑巧克力。
她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它拿了出来，转头看向沈诺，晃了晃手里的巧克力：“这是……？”
谁家小朋友放了个巧克力还在那里说没什么呢。
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沈诺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耳朵尖都冒着热气。
他张了张嘴，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难道说“我顺手放的”？
冰箱里就这一样东西，顺的哪门子手？！
难道说“给你吃的”？也太自作多情了！
他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君颜看着他这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笑意更加明显。
她拆开巧克力的包装，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微苦回甘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
“味道还行。”她评价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然后又掰了一小块，很自然地递到沈诺面前，“尝尝？”
沈诺看着递到眼前的那小块巧克力，又看看她平静无波的脸，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大脑彻底宕机，几乎是凭着本能，呆呆地张开嘴，任由她将那块微凉的巧克力放到了他的舌尖。
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到了他的唇瓣。
柔软，微凉。
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沈诺猛地闭上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他的脸颊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甚至能尝到巧克力融化后那丝诡异的甜味，混合着她指尖残留的那一抹极淡的冷香……
君颜仿佛做完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收回手，又将剩下的巧克力放回冰箱，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泡面没营养，少吃点。”
说完，她拿起自己放在旁边的保温杯，接了杯热水，然后转身就走了出去。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仿佛只是顺路过来接杯水，顺便，投喂了他一块巧克力。
小门轻轻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又只剩下沈诺一个人，和他那碗已经开始发胀的泡面。
以及唇瓣上那挥之不去的、微凉的触感，和舌尖那点诡异的甜。
沈诺石化在原地，半天没动弹。
过了好久，他才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喂他吃巧克力？
为什么？
是…慰劳？还是逗弄？
或者……只是她一时兴起？
无数个问号在他脑子里疯狂旋转，搅得他一片混乱。
心跳非但没有平复，反而越来越快，一种陌生又滚烫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让他不知所措。
那碗泡面最终彻底凉透，他一口也没吃。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冰箱前，打开，看着里面那条缺了两小块的巧克力，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极其小心地，也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微苦，回甘。
和刚才的味道，一模一样。
却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而已经回到刑侦支队办公室的君颜，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关于“教授”的寥寥无几的信息，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
意识海里，团子兴奋地嗷嗷叫：“颜颜！你刚才是不是撩诺诺了！你是不是撩他了！喂巧克力！啊啊啊！好会啊！诺诺肯定懵了！他心跳估计都停拍了！”
君颜没有回应，只是端起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
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嗯，黑巧克力味道确实还行。
比泡面强多了。
夜，还很长......
不同于君颜的心情，现在的沈诺在那一小方空间里对着凉透的泡面和冰箱里的巧克力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凌晨的寒意透过门缝钻进来，才猛地回过神。
心脏依旧跳得有些失序，唇瓣上那微凉的触感仿佛烙印般清晰。
他用力晃了晃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却收效甚微。
最终，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锁好门，钥匙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握着什么烫手的山芋。
回到冰冷的实验室，面对那些不会说话也不会喂人巧克力的仪器和样本，他才勉强找回一丝冷静。
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今天带回的证物的初步分析中，试图用工作淹没那不该有的悸动。
然而，显微镜下的晶体结构，偶尔也会幻化成她递过巧克力时那双平静却似乎藏着深意的眼睛。
他心跳止不住的一遍遍加速跳动，又一遍遍强压下来。
……
刑侦支队会议室，凌晨三点。
君颜毫无睡意，面前堆满了李辉的口供记录、技术队恢复的通讯数据碎片，以及所有能与“教授”这个代号扯上一丝关联的陈年旧案卷宗。
老王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汇报：“君队，李辉提供的那几个交货时间和地点查过了，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幽灵地点’，要么是短期租赁后废弃的仓库，要么是利用公共区域的监控盲区，没有任何指向性的线索，加密号码和服务器也追踪不到源头，对方反侦察能力极强。”
另一个刑警接着道：“我们筛选了所有涉及高智商化学、生物相关领域的未结悬案，尤其是那些手法奇特、证据链莫名中断的案子，符合‘教授’可能作案风格的倒是有几起，但时间跨度很大，且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并案。”
线索似乎又进入了死胡同。
“教授……”君颜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锐利如刀，“精通化学、生物、医学，拥有顶尖的资源网络和黑客技术，行事谨慎，手段狠辣，目的不明……这样的人，不可能凭空冒出来。”
她猛地站起身：“扩大排查范围！不仅仅是国内，联系国际刑警组织，查询近十年来全球范围内类似手段的悬案，特别是涉及特殊毒物、生物制剂非法研发和交易的！还有，重点排查那些从顶尖实验室异常离职、或因学术丑闻、伦理问题被除名的研究人员！李辉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是！”
手下人尽管疲惫，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会议室里只剩下君颜一人。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零星灯火，眉头紧锁。
这个“教授”，像一条隐藏在深海的毒蛇，露出的只是一鳞半爪，却已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金钱？还是有着更疯狂的目的？
她感觉，他们正在触及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上，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下意识地，她摸了摸口袋，却摸了个空。
巧克力放在办公室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进。”君颜头也没回。
门推开，沈诺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两个一次性纸杯，里面冒着热气。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局促，眼神飘忽。
“那个……我看这边灯还亮着……”他声音有点干，“技术队那边刚送来一份……一份关于那些加密通讯信号源的初步分析简报，我就……顺便送过来。”
他的理由依旧蹩脚，手里的两杯热饮更是欲盖弥彰。
君颜转过身，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杯子上，挑了挑眉：“顺便？”
沈诺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将其中一杯放到她面前的桌上：“……顺、顺手泡的咖啡，提神。”
我才不会说自己是专门跑的呢。
心里想着，面上像是怕被追问，飞快地将另一份实际上并不需要立刻送达的简报放在旁边，转身就想走。
“等等。”君颜叫住他。
沈诺脚步一顿，背脊微微绷紧。
君颜端起那杯咖啡，喝了一口。
很普通的速溶咖啡，但温度刚好。
“简报我收到了。”她看着他的背影，语气平淡，“咖啡…也谢谢了。”
沈诺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就这样？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沈法医。”君颜的声音再次传来。
沈诺的心又提了起来。
“天快亮了。”君颜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疲惫，“一会儿食堂开门，帮我带份早餐上来吧。老规矩，清淡点的。”
沈诺愣在原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让他带早餐？
还“老规矩”？他们什么时候有这种“老规矩”了？
但一股难以言喻的小雀跃瞬间冲散了那点疑惑和紧张。
“……好。”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了会议室。
门关上，沈诺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自己心跳快得像是刚跑完马拉松。
她让他带早餐……这算不算……更近一步？
而会议室里，君颜放下咖啡杯，看着窗外渐渐泛起的天色，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意识海里，团子困得迷迷糊糊还在嘟囔：“颜颜……你又使唤诺诺……不过……干得漂亮……让他有点事做……就不会老想着跑啦……”
君颜没有理会，重新坐回桌前，拿起那份沈诺刚送来的“简报”翻看着。
嗯，速溶咖啡味道虽然一般，但确实提神。
至少，比一个人面对这沉沉的夜色和迷雾般的案子，要好那么一点点。
窗外，天际线渐渐染上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与“教授”的较量仍在继续。
而某些发生在凌晨会议室里“顺手”的关怀，如同破晓前微弱的曦光，虽然不足以驱散所有黑暗，却悄然照亮了某些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