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秀荣的话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正来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姑娘，眼神里的严厉慢慢化开，最后变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季秀荣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一滴。
两滴。
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整个人透着一股让人心碎的倔强。
于正来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这次的声音不再那么充满火药味，而是多了一份长辈般的告诫。
“好，好，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
“组织尊重你的选择。”
他环视了一圈所有噤若寒蝉的大学生。
“但是，丑话说在前面！”
“你们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了。”
“在坝上，条件艰苦，大家互相取暖，产生感情，这很正常，组织不反对。”
“但是！”
他话锋一转，再次加重了语气。
“有两点，是绝对的红线，谁碰谁就给我滚蛋！”
“第一，不能因为谈恋爱影响工作！塞罕坝的树，比你们任何人的卿卿我我都要重要！”
“第二，不能欺骗同志感情！玩弄人心！你要是敢把这里当成你随便玩玩的狩猎场，把别人的真心当成你炫耀的战利品，有一个，我处理一个！”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人群中响起了稀稀拉拉但还算整齐的回应。
于正来点了点头，似乎是想缓和一下这压抑到极点的气氛。
“行了，都打起精神来。”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局里已经打了报告，顺利的话，明年年底，咱们林场就要开始大规模建设了。”
“到时候，会有新的宿舍楼，新的食堂，没准儿还能有个小澡堂子！”
“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季秀荣，又扫了一眼石末，眼神里带着嘱托。
他没再多说，冲曲和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转身就朝着停在不远处的吉普车走去。
寒风中，那辆绿色的吉普车发动，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领导一走，原本紧绷的空气瞬间松懈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石末。
石末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长出了一口气。
“行了行了，都别在这儿杵着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群鸭子。
“今天这事儿，到此为止，谁也别在私底下嚼舌根子，让我听见了，别怪我跟你们不客气。”
众人连忙点头。
石末走到季秀荣身边，看着她被冻得发紫的嘴唇，眉头皱了起来。
他对旁边的覃雪梅和孟月说。
“你们俩，赶紧把秀荣扶回宿舍去。”
“烧点热水，让她好好躺着歇歇。”
“是！”
覃雪梅和孟月应着，一左一右地搀着已经快站不住的季秀荣，慢慢往宿舍走。
“其他人，都散了！”
石末又喊了一嗓子，人群这才彻底散开。
他看着季秀荣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食堂里，魏富贵正在案板上“咣咣咣”地剁着白菜。
“老魏。”
石末走了进去，带进一股冷风。
“哟，石工，开完会了？”
魏富贵抬起头，露出一口大黄牙。
“嗯。”
石末点点头，“中午多做个菜，弄个热乎点的汤，酸辣汤就行，暖和暖和。”
“好嘞！”
魏富贵答应得很爽快，“出啥事了？看你们一个个那脸色，跟霜打了似的。”
“没事，天儿太冷，给大家去去寒。”
石末随口应付了一句，没多说。
中午开饭的时候，食堂里难得地安静。
大家默默地打饭，默默地吃饭，连平日里最爱吵闹的隋志超都埋着头，一声不吭。
魏富贵做的酸辣汤，又酸又辣，一碗下肚，浑身都冒着热气。
但季秀荣没来。
覃雪梅和孟月给她打了饭送回宿舍，可她一口都没吃。
一直到了晚上。
食堂里点亮了昏黄的灯泡。
就在大家以为季秀荣又不来吃饭的时候，宿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季秀荣穿着厚厚的棉袄，自己走了出来。
她走进食堂，默默地打了饭，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个人，低着头，用筷子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食堂里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她。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坐在不远处的一桌，冯程端着饭碗，看着季秀荣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人生啊，就是一本烂账，谁还没踩过几个坑啊。”
他这边正感慨着，旁边的隋志超“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那个叫闫详利的孙子，算个什么东西！”
“就留下一张破纸条，说家里有事，就他妈溜了？”
“我呸！我看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纯纯的‘时间管理大师’，在这边吊着秀荣，搞不好老家早就订了亲了！”
覃雪梅也红着眼圈，气愤地说道。
“就是！秀荣对他多好啊，吃的穿的，哪样不是先想着他？结果呢？这人连句当面的‘再见’都不敢说，就这么跑了，他还是不是个男人！”
他们的声音不小，季秀荣那边不可能听不见。
她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吃饭的动作停了下来。
赵天山端着自己的饭碗，走过去，在季秀荣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没看季秀荣，只是自顾自地夹了口菜。
“秀荣啊。”
他声音很沉稳。
“为这种人不值得。”
“你看看咱们这坝上，哪个老职工身上没几道疤？有的是干活留下的，有的是心里留下的。”
“过去了，就好了。”
“把饭吃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把自己饿垮了，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季秀荣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皮肤黝黑、面容憨厚的队长，眼眶又红了。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了筷子。
吃完晚饭，石末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宿舍楼前。
“行了，说个事。”
石末清了清嗓子。
“为了方便互相照顾，宿舍调整一下。”
他看向人群中的那大奎。
“那大奎，你今晚搬一下，跟隋志超一个屋。”
然后他又看向覃雪梅和孟月。
“覃雪梅，孟月，你们俩的东西也收拾收拾，搬到沈梦茵和季秀荣那屋去，四个人住，热闹点。”
这个安排，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是为了让季秀荣身边随时有朋友陪着。
“最后，通知一下明天的活儿。”
石末的表情严肃起来。
“冷空气要来了，咱们得抓紧时间，给那些宝贝疙瘩，就是那些树苗子和刚栽下不久的幼树，做好防冻措施，给它们‘穿棉袄’！”
“明天一早，所有人准时集合，带上工具，听清楚没有？”
“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