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试了，不过目前还是得以咱们本地苗圃的树苗为主，先稳住基本盘再说。”
“有耐心，是好事！”于正来很是欣赏。
一行人不再多话，直接朝着大学生们负责的那片林地走去。
远远望去，山坡上绿油油的一片，看着煞是喜人。
大学生们早就列队站好，一个个期待地看着走来的领导。
“哎呀！不错！真不错！”曲和局长一看到这景象，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老于，你看，这不都种活了吗？郁郁葱葱的，多好啊！”
于正来也满意地点着头。
只有石末，泼了盆冷水。
“领导，咱话别说太早。”
“这玩意儿啊，十有八九是‘假活’。”
“现在看着热闹，底下可能都空了。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他这话一出口，队伍里的武延生猛地抬起头，一道怨毒的目光直射过来。
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毕西青没理会众人的对话，他走到山坡边，脱下外套递给旁边的人，二话不说，直接走进了那片林地里。
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在手里捻了捻，又松开，任由沙土从指缝滑落。
接着，他走到一棵看着最精神的树苗旁，手指轻轻在树根周围的土层上探了探。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最后，他站起身，摇了摇头。
一直紧盯着他的覃雪梅，看到他这个动作，眼圈瞬间就红了。
毕西青走回众人面前，神情严肃。
“你们的操作，完全是按照教科书来的，对吧？”
没人吭声。
“但是书本上没告诉你们，塞罕坝的雨季，能把天都下漏了！”
他的话音很沉。
“你们看这土，一场大雨下来，表层的土早就被冲走了。树苗埋得太浅，你们看这根系，都快露天了！”
他指着脚下的一棵树苗。
“别看上面长了几片叶子，那都是树苗出圃时自带的养分在硬撑，是回光返照！”
“我敢断言，这片林子，最终的成活率，绝对超不过一成半。”
“不！不可能！”覃雪梅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反驳。
“我们种下之后，每天都来浇水、固土！它们的放叶率很高，没有一片发黄！怎么可能活不了！”
毕西青看着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学生，语气缓和了些，但话里的内容却更加扎心。
“小同志，放叶，不等于成活。这是最基本的林业常识。”
“根系无法从土壤里吸收到新的养分，它只能消耗自己。等它耗尽了最后一口气，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了。”
毕西青的话，让覃雪梅的身体晃了晃。
她猛然想起了石末之前的提醒，想起了他们当初对那些提醒的不屑一顾。
悔恨和羞愧淹没了她。
“是我们错了……”她捂着脸，蹲在地上，泣不成声，“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们失败了……”
周围的大学生们也都低下了头，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毕西青却把目光转向了一直没说话的石末。
“不过，我来之前，也听说了一些事。”
他的眼神里，带着探究。
“我听说，石末同志你，先种灌木固沙，还自己研发了一套‘全光育苗法’，效果很惊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紧紧盯着石末。
“我听说，你的种子发芽率能到九成，育出来的苗，移栽成活率也能到九成。”
毕西青一字一句地问。
“石末同志，这事儿，属实吗？”
“如果属实，这机械林场，我看就能建！这片绿化，我毕西青是支援定了！”
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石末身上。
石末迎着毕西青那双锐利的眼睛，没有半点躲闪。
他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
“毕书记，这事儿，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他没直接回答，但语气里的那份笃定，比任何承诺都管用。
“两个月后，塞罕坝就要入冬了。”
“到时候，我这边育好的四万五千棵樟子松苗，正好可以利用大雪进行‘雪藏越冬’。”
“等到明年开春，雪一化，直接就能上山移栽。”
“到时候成活率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全明白了。”
石末说得轻描淡写，却在众人心里掀起了巨浪。
四万五千棵！
九成成活率！
这串数字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毕西青紧紧盯着石末，眼神里的审视慢慢变成了欣赏。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好一个年轻有为！”
“石末同志，我代表林业局表个态！”
“你需要什么，人、财、物，只要我们局里能给的，要多少给多少！绝不含糊！”
毕西青这话，掷地有声。
这已经不是支持，而是豪赌。
把塞罕坝的未来，赌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石末却摆了摆手，嘿嘿一笑。
“领导，您可别光夸我，我一个人可没这么大能耐。”
“这都得归功于局里领导有方，还有……咳，还有我们场里陈工的技术支持。”
“我就是个执行者，一个平平无奇的种树小天才罢了。”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捧了领导，又提了功臣，最后还不忘小小的自夸一下，把周围几个领导都给逗乐了。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可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直站在旁边，脸色很难看的原围场林业局场长于正来，走到了那群垂头丧气的大学生面前。
他拍了拍一个男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嘛，不要灰心。”
“这次的失败，对你们来说，也是一次宝贵的经验。”
“找出问题，解决问题，这才是我们林业人该有的态度。”
这话本来是好意。
可人群里的武延生，却突然往前站了一步。
他挺直了胸膛，脸上带着悲壮。
“于场长，毕书记，曲局长！”
“这件事，责任在我！”
“作为东北林业大学造林专业的学生，作为这次植树行动的带头人，我没有及时发现问题，监督失职，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嚯！
好一番大义凛然的陈词。
曲和跟于正来对视一眼，都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小武同志，有担当！是个好苗子！”曲和夸道。
武延生微微低头，似乎有些“愧不敢当”，但他紧接着又抬起头，话锋一转。
“但是，我们这次选定的这片迎风坡作为试验田，确实也存在一些客观问题。”
“当初，石末同志和赵队长他们提供的考察地图上，明确标注了这里是‘宜林地’。”
“我们也是基于这份信任，才把最宝贵的第一批树苗种在了这里。”
“现在看来，我们对‘宜林地’的理解，可能出现了一些偏差，这里的风力和土壤流失情况，远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
“当然，这不能怪石末同志他们，他们毕竟不是专业人员，考察出现疏漏在所难免。”
“主要还是怪我，没有亲自带队进行二次复核，过于相信图纸，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表面上把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字里行间却像淬了毒的针，句句都往石末和赵天山身上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