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桐书房内的死亡气息尚未散尽，那水盂上的一点暗红与指甲缝里的细微碎屑，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更深的涟漪。
回到皇城司衙门，陆寒江肩头的伤口被军医重新处理包扎，鲜血浸透的绷带被换下，露出狰狞外翻的皮肉。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任由军医施为，目光却始终落在面前桌案上——那里摆放着从海月轩搜出的血珊瑚块、密信，以及从郑桐处提取的证物拓样。
林微熹坐在一旁，捧着一杯热茶，指尖却依旧有些发凉。方才郑桐府中的场景，以及之前海月轩的厮杀，仍在脑中挥之不去。但更让她心绪难平的，是陆寒江情急之下那句石破天惊的宣言。
**【林微熹内心oS】：比不上我的性命重要……他真的是这个意思吗？可他是陆寒江啊，那个冷面冷心的皇城司指挥使……怎么会……哎呀，不想了不想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烛龙”都快把钉子埋到陛下枕头边了！】**
她甩甩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困局。
“郑桐一死，线索看似断了，但也坐实了‘烛龙’在宫廷内部确有渗透，且级别不低，反应迅速。”陆寒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失血后的些许沙哑，却依旧冷静，“光禄寺掌管宫廷用度，香料采买仅是其中一环。他们能如此精准地灭口郑桐，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触碰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林微熹放下茶杯，眼神恢复清明：“所以，我们非但不能退缩，反而要沿着这条线，继续往上查！香料是关键！那种特制的、带有酸涩气味的香料，以及盛放它的血珊瑚容器，绝非寻常之物。其原料来源、制作工艺、流入宫廷的渠道，必须查清楚！”
她看向陆寒江：“我怀疑，光禄寺并非终点，甚至可能只是一个中转。真正的源头，或许在……**御药房**？”
大离朝制，御药房不仅掌管宫廷用药，一些珍稀罕见的香料、乃至海外进贡的奇珍异物，也时常由其负责甄别、收纳、乃至初步炮制。若论对特殊香料和奇异材质的了解，御药房的供奉和太监，恐怕比光禄寺的人更为专业。
陆寒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他所想不谋而合。“御药房地位特殊，直接服务于宫禁，调查起来，比光禄寺更为敏感，阻力也会更大。”
“我知道。”林微熹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们正大光明接触御药房，又不至于立刻惊动‘烛龙’内应的理由。”
她顿了顿，脑中灵光一闪：“不如……就从‘追查害我中毒的弩箭之毒’入手？那毒诡异阴寒，或许御药房会有相关记载。以此为借口，查阅典籍，询问供奉，顺带……探查香料相关事宜？”
陆寒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此计可行。陛下那里，我去陈情。”
他站起身，动作间牵动伤口，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但随即稳住身形。“你留在衙门，和林青一起，全力破解从海月轩搜出的密信，并梳理所有与‘血珊瑚’、特制香料相关的物证。我去面圣，陈明利害，请一道允许调查御药房的旨意。”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分工。陆寒江以皇城司指挥使的身份，又有东南遇袭、郡主中毒的事实在前，向皇帝请求扩大调查范围合情合理。而林微熹心细如发，对气味、细节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留在后方分析物证，或许能有意外发现。
“好！”林微熹立刻应下，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再立刻卷入宫闱的是非之中。
陆寒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带着嘱托，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等我回来。”
说完，他不再耽搁，转身大步离去，玄色官袍下摆掠过门槛，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林微熹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外，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桌案的证物上，眼神逐渐变得专注而锐利。
**【林微熹内心oS】：好吧，陆大人去前面冲锋陷阵，本郡主就在后方当好这个“技术顾问”！哼，管你什么“烛龙”“烛虫”，只要留下痕迹，就休想逃过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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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寒江离去后，林微熹立刻投入了工作。
她先是让林青找来皇城司内最擅长密码破译的文书，共同攻关那几封从海月轩搜出的密信。密信用的是一种复杂的替换密码，一时难以窥其全貌，但反复出现的几个特定符号，引起了林微熹的注意。
其中一个符号，形似三片叶子托着一滴水珠。
“这个符号……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林微熹蹙眉深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画着那个图案。
忽然，她想起容嬷嬷曾经提过，南洋某些部落崇拜一种名为“**三叶海露草**”的植物，将其视为圣物，其汁液带有独特的腥涩气，常用于祭祀。难道……
她立刻将自己的猜测告知文书，建议尝试将那个符号与“海露草”或者类似的南洋植物名称进行关联破译。
另一方面，她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块散发着酸涩气味的“血珊瑚”上。她找来各种工具，小心翼翼地刮下一点点表面的粉末，放在白纸上仔细观察，又凑近闻了闻。
除了那标志性的酸涩气，她似乎还闻到了一种极其幽微的、被掩盖在下面的、类似**檀香**和**乳香**混合的基底香气，但这基底香气似乎经过特殊处理，显得格外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心神安宁的感觉。
“沉静……安宁？”林微熹喃喃自语，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这种特制香料，难道其主要作用，并非传递消息，而是……**其他用途**？”
她想起父亲曾提过，二十年前苏明远被构陷的罪名之一，便是“以邪香惑乱宫廷”。当时只以为是罗织的罪名，如今看来，莫非并非空穴来风？
“林统领，”她唤来林青，“你立刻派人，去京城各大药铺、香铺，暗中查访，是否有类似气味的香料，尤其是……被冠以‘**安神**’、‘**静心**’甚至‘**灵修**’之名的合香。要快，但要隐秘！”
“是，郡主！”林青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些，林微熹重新坐回桌前，拿起那块血珊瑚，对着光线仔细端详。那暗红的色泽，天然的孔洞，触手微凉而润泽……她想象着，若是将那种特制的、带有安神效果的香料放入这血珊瑚雕刻的香盒或香炉中点燃，那酸涩气是否会与香料本身融合，产生某种……**意想不到的效果**？
这“烛龙”，耗费如此心力制作这种独特的香料和容器，绝不仅仅是为了标记身份那么简单！其背后，定然隐藏着更深的图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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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永熙帝听完了陆寒江的禀报，包括海月轩的厮杀、郑桐的“自尽”以及林微熹关于御药房的推测。他久久沉默，手指摩挲着龙椅的扶手，脸色阴沉得可怕。
“朕的朝堂，朕的宫闱，竟已糜烂至此了吗？”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更有一丝深沉的疲惫，“先是水师提督，再是光禄寺少卿，如今……连御药房都可能被渗透！这‘烛龙’，当真是无孔不入！”
陆寒江单膝跪地，垂首道：“陛下，‘烛龙’布局深远，行事诡秘。然其接连灭口，正说明我等已触及要害。唯有继续深查，方能将其连根拔起，肃清朝纲！微臣恳请陛下，允准皇城司调查御药房，一应所需，皆可便宜行事！”
永熙帝目光锐利地看向陆寒江：“陆爱卿，你可知调查御药房意味着什么？那里关系朕与后宫嫔妃的安危，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真凭实据，贸然调查，恐引朝野非议，后宫不安。”
“微臣明白。”陆寒江抬起头，眼神坚定，“故臣请旨，并非大张旗鼓搜查，而是以追查郡主所中奇毒为由，暗中查访。只需查阅相关典籍卷宗，询问少数几位可靠的供奉即可。臣定当小心行事，绝不惊扰宫闱。”
皇帝沉吟着，目光在陆寒江苍白而坚毅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想起林微熹那丫头几次三番遇险，却总能歪打正着找到关键线索……
“罢了……”皇帝最终叹了口气，“朕准你所奏。但记住，此事需秘密进行，仅限于查阅典籍、询问供奉，不得擅自拘押、审讯御药房任何人。若有发现，立刻禀报于朕，不得擅自行动！”
“臣，领旨！谢陛下！”陆寒江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有了这道暗旨，至少有了名正言顺接触御药房的渠道。
“另外，”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深意，“告诉林相和他那个女儿，行事……多加小心。这潭水，比他们想象的，要深得多。”
“是！”
**
拿着皇帝的暗旨，陆寒江没有耽搁，立刻挑选了几名绝对可靠的心腹缇骑，亲自带队前往御药房。
御药房位于皇宫西北角，是一处相对独立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复杂气味。
得知皇城司指挥使亲自前来，还是奉了陛下暗旨查案，御药房的掌印太监不敢怠慢，亲自迎了出来，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陆寒江说明来意，只说是追查东南刺客所用弩箭之毒，需要查阅一些关于阴寒奇毒的典籍，并向几位见识广博的供奉请教。
掌印太监自然满口答应，引着陆寒江等人进入藏书阁，并唤来了两位年事已高、在御药房德高望重的老供奉。
查阅典籍的过程枯燥而漫长。陆寒江心思并不全在毒药上，他更关注的，是那些记载海外奇珍、特殊香料的杂录和地方志。他一边翻阅，一边状似无意地与两位老供奉闲聊，问起一些南洋特有的香料材质，尤其是……关于“血珊瑚”和带有特殊气味的“安神香”。
一位姓孙的老供奉捋着胡须，沉吟道：“血珊瑚……此物生于深海，采集不易，性微寒，古籍记载有镇惊安神之效，但多作摆件，极少用于入药或制香。陆大人所说的，带有酸涩气的安神香……老夫倒是未曾听闻御药房有此配方。”
另一位姓钱的老供奉却目光闪烁了一下，迟疑道：“老夫……似乎早年曾在一本前朝遗留的《异香录》残本中，看到过类似记载，提及南海有部落，用一种名为‘**魂牵梦萦香**’的秘香，配合血珊瑚器皿使用，据说能安魂魄，定心神……但那残本早已毁于火灾，无从查证了。”
《异香录》残本？毁于火灾？
陆寒江心中一动，这说辞，与瑞和香料行何曾相似！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那残本可能的内容和来源，钱供奉却语焉不详，推说年事已高，记不清了。
与此同时，一名缇骑在陆寒江的暗示下，悄悄留意着御药房内其他太监、药童的动静。他发现，当陆大人问及特殊香料时，角落里一名负责打扫的年轻药童，神色似乎有些异常，悄悄退了出去。
缇骑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只见那药童并未走远，而是绕到御药房后院的一处月亮门外，对着暗处似乎打了个极快的手势，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打扫了。
月亮门后，树影摇曳，仿佛什么都没有。但缇骑敏锐地感觉到，有一道冰冷的视线，曾短暂地落在他的身上，随即又隐没于黑暗。
消息，已经走漏了。
陆寒江在御药房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某些人的眼里。
而此刻，留在皇城司衙门的林微熹，也接到了林青带回的消息。
“郡主，查到了！城北有一家不起眼的‘济世堂’药铺，其老掌柜声称，多年前曾有人拿着类似的香料样本，要求配制具有强效安神、乃至……**迷幻**效果的合香，被老掌柜以药材难寻、有伤天和为由拒绝了。据他描述，那拿来样本的人，虽作寻常仆人打扮，但举止气度，不似寻常人家，倒像是……**宫里出来的**！”
宫廷，迷香，血珊瑚，御药房……
所有的线索，如同无数条溪流，正在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位于皇权核心的恐怖深渊。
（第7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