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珩那句话，不是威胁，是陈述。冰冷的，带着魔神独有的、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的偏执。寂灭剑尖吞吐的黑芒，将周围粘稠的混沌之气都灼烧得滋滋作响，那方向，不仅是冲着“归墟”，更像是冲着这整个即将崩塌的世界。
我站着没动，甚至没回头看他。眼睛还盯着未来“我”消散的地方，脑子里却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歇斯底里喊着“凭什么牺牲我”，另一个冷静得可怕地重复着“这是唯一的路”。
空气像是凝固了，又像是在无声地尖叫。混沌界外的崩塌轰鸣，界内信仰池不安的波涛声，还有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撞击声，混杂在一起，吵得我太阳穴突突地疼。
“抹除……存在痕迹……”我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指根那枚黑焰戒指，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点。
被所有人遗忘。
狗蛋不会再屁颠屁颠跟在我后面喊“姐”。
隐龙卫不会记得他们誓死效忠的家主。
月无华、巴特尔、沙伊尔……他们会忘记那个把他们扔进题海和训练场的“魔鬼山长”。
北疆那些曾高呼“女战神”的将士，边境小镇那些受过恩惠的百姓……所有关于凤轻尘的记忆，都会消失。
还有……夜无珩。
他会忘记我。
忘记人间王府里那个牙尖嘴利、跟他讨价还价的准王妃。
忘记北疆风雪中并肩作战、焚毁敌粮的搭档。
忘记大婚时，交换铁牌与戒指，许下狠戾誓言的帝后。
他会变回那个冷酷无情、只知杀戮的魔神，或许还会觉得指间这枚与他本源相连的戒指有些碍事，随手丢弃。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比被剖心取血更甚。
凭什么？
我拼死拼活走到今天，拥有了力量，拥有了地位，拥有了……或许可以称之为“家”的混沌界，和一个虽然别扭但勉强算是“家人”的魔神。现在却要我为了一群甚至不知道我存在意义的“众生”，放弃这一切，从所有人的记忆里彻底蒸发？
这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去他妈的众生自由！关我屁事！
一股暴戾的怨气冲上头顶，我猛地转身，一把抓住夜无珩横着的寂灭剑刃！锋利的剑刃瞬间割破我的手掌，滚烫的血液顺着剑身滑落，滴在暗红色的土地上，发出“嗤”的轻响。
“听见了吗？”我盯着他骤然缩紧的瞳孔，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带着血腥气，“她说用了那玩意儿，你们都会忘记我！彻彻底底地忘掉！就像我从没存在过！”
夜无珩握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看着我流血的手，眼神里翻涌着近乎疯狂的墨色，声音却压抑得可怕：“那就，不让它发生。”
“怎么不让它发生？！”我几乎是在吼，“天道在崩塌！时空在错乱！所有时间线都要玩完了！不用‘归墟’，大家一起死！用了，我死，你们活，但你们会忘了我！这他妈叫选择？！这他妈是逼着我选哪种死法更痛快！”
我用力甩开他的剑，踉跄着后退几步，指着那个安静旋转的“归墟”，状若癫狂：“看见没？那就是个同归于尽的按钮！按下去，啥都没了！旧世界，新世界，还有我！统统归零！”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混杂着掌心的血，糊了一脸。我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软弱，可巨大的委屈和绝望像海啸一样把我淹没。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才有了想要抓住的东西，才觉得这操蛋的世界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值得留恋。
后面的话我说不出来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死，只剩下压抑的、破碎的哽咽。
夜无珩沉默地看着我，看着我流血的手，看着我狼狈的眼泪。他周身那毁天灭地的杀气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东西。
他收起寂灭剑，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无视我满手的血污，抬起手，用指腹，极其笨拙地、一点一点擦掉我脸上的泪和血。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动作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轻柔。
“那就，不选。”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本尊带你走。去域外，去时空乱流深处，去任何地方。三界存亡，与你何干。”
我愣住了，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他。
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我狼狈不堪的样子，里面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蛮横的占有和……一丝我不太敢深究的，或许可以称之为“温柔”的东西。
“他们记不记得，不重要。”他指尖停留在我的眼角，声音沙哑，“本尊记得，就够了。”
“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若无处可去……”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疯狂，“便再造一个世界。只属于你我的世界。”
我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得厉害。
这疯子。
为了我，连三界存亡都可以不顾。
可……真的能不顾吗？
那些闪回的画面里，不止有我惨死的“镜像”，还有北疆将士冻僵的脸，边境百姓绝望的眼，甚至……狗蛋那傻小子抱着夜明珠傻笑的样子。
如果我跟着夜无珩一走了之，躲到某个角落苟延残喘，眼睁睁看着一切归于虚无……那我，还是我吗？
那个从乱葬岗爬出来，发誓要把命运踩在脚下的凤轻尘？
未来的“我”赌上一切送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当个逃兵？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空落落的地方，因为这番激烈的情绪起伏，又开始隐隐作痛，但某种一直盘旋不去的迷茫，却仿佛被吹散了一些。
再睁开眼时，眼底虽然还带着血丝，却多了几分清明和……狠劲。
“走？”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带着泪痕却异常锋利的笑，“往哪儿走？这‘归墟’的力量，既然未来那个我能用来布局，凭什么现在的我，就只能用它来毁灭或者逃跑？”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旋转的质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她说这是唯一的路……放屁！”
“老娘偏要走出第二条路来！”
我抬起流血的手，任由鲜血滴落，混沌之气在掌心凝聚，混合着信仰池的力量，缓缓朝着“归墟”探去。这一次，不再是愤怒的冲击，也不是绝望的触碰，而是一种带着强烈探究和……征服欲的试探。
“既然它能‘归零’一切，那能不能……只归零该归零的？”
“既然重启的代价是抹除存在，那能不能……把‘存在’本身，重新定义？”
夜无珩站在我身侧，没有阻止，只是寂灭剑再次出现在手中，剑尖低垂，蓄势待发。他像一头守护着幼崽的凶兽，随时准备在我玩脱了的时候，撕碎任何可能伤害我的东西。
我感受着“归墟”那冰冷、吞噬一切的气息，感受着自身混沌本源与它之间那诡异的共鸣，一个模糊却大胆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混乱的脑海。
或许……根本不需要按那个同归于尽的按钮。
或许，我可以……
成为按钮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