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医营那股子混着药味和汗臭的气儿还没散干净，京城来的第二波旨意就到了。这次不是封赏，是催命——催我们回京的命。
“摄政王、王妃北疆之功，彪炳史册。然京畿重地，不可久悬，着即日班师回朝，以安民心。”传旨太监尖着嗓子，把“即日”俩字咬得格外重，脸上堆着的笑假得能刮下一层粉。
帐子里几个刚因为伤好能下地的将领，脸当场就拉下来了。赵猛那憨货，拳头捏得嘎嘣响，眼看就要嚷嚷“弟兄们伤还没好利索”，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夜无珩接了旨，脸上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冰碴子样，只淡淡一句“臣领旨”，就把那太监打发了。
我知道京城那帮人打的什么算盘。仗打完了，我们这俩“功高震主”的煞神再待在北疆，拥兵自重？他们晚上怕是连觉都睡不踏实。急着把我们弄回去，圈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走就走。这北疆的风沙，我也吹够了。
拔营那天，场面有点压不住。听说我们要走，能动弹的伤兵都挣扎着爬起来了，拄着拐的，互相搀扶的，黑压压跪了一片。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话，就红着眼眶喊：
“王爷、王妃……保重！”
“北疆……永远记得您二位！”
声音嘶哑，混着风沙，砸在人耳朵里，沉甸甸的。
我坐在马车里，没撩帘子。狗蛋倒是扒着窗户看得眼圈发红，嘴里嘟囔：“姐，他们……他们这是真舍不得咱们啊。”
我没吭声，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信仰池里光液荡漾，那些士兵面孔上纯粹的感激与不舍，化作比以往更厚重温暖的力量，丝丝缕缕汇入，连胸口那空落处都觉得踏实了些。这感觉，比京城那些虚与委蛇的奉承，实在得多。
回程的路，比来时慢了不少。夜无珩似乎也不急，走走停停，顺带巡视沿途刚恢复点元气的城镇。所过之处，百姓夹道，那声“女战神”、“军神”喊得山响，比圣旨还管用。我依旧躲在车里不露面，倒是夜无珩，偶尔会骑在马上，接受那些敬畏的目光，侧脸线条依旧冷硬，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有一次，路过一个刚重新开张的集市，几个半大孩子追着我们的队伍跑，手里攥着几朵刚摘的、蔫了吧唧的野花，想往我马车里塞，被侍卫拦住了。我隔着车帘缝隙，看到夜无珩抬手止住了侍卫，然后……他居然俯身，接过了那几朵破花，随手递给了旁边的亲卫。
那亲卫一脸懵，捧着花不知所措。
我在车里差点没憋住笑。这画面，太违和。
越靠近京城，那股子熟悉的、黏糊糊的压抑感又漫了上来。官道修葺得平整，路边的柳树都跟排队似的整齐，空气里飘着脂粉和熏香的味道，闻着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抵达京城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晃眼，城门口乌泱泱全是人，文武百官，皇室宗亲，还有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礼乐喧天，旌旗招展，排场比我们出征时大了不止一倍。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夜无珩先下了马，走到我的车驾前，伸出手。
这是他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做出这种近乎“夫妻和睦”的姿态。无数道目光瞬间钉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探究的，审视的，嫉妒的……
我扶着他的手，踩着垫脚凳下车。身上是回京前紧急换上的王妃正装，繁复沉重，压得人肩膀发酸。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疲惫又雍容的微笑。
刚站稳，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晃动的各色面孔，夜无珩却忽然收紧手指，将我的手牢牢攥在掌心，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只有低沉的声音传入我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跟着我。”
话音未落，他已牵着我，迈步向前。
脚下是早已铺陈开的猩红地毯，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那金碧辉煌的宫门。两侧是持戟肃立的禁军，更外围，是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和“千岁”。
他牵着我，一步一步，穿过这由权力、目光和喧嚣构筑的漫长通道。他的手心依旧没什么温度，甚至因为用力，指节硌得我有些疼。
阳光刺眼，礼乐聒噪。
我微微眯起眼，任由他牵着，脸上笑容无懈可击，心里却冷嗤一声。
呵，做戏给谁看？
这京城，这龙潭虎穴，我凤轻尘，又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那个任人拿捏、需要靠着一点运气和狠劲挣扎求存的侯府弃女。
我是携北疆大胜之威，掌三成军权，身负“女战神”、“军神”之名，背后还藏着空间和隐龙卫这张底牌的……摄政王妃。
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冰冷的力度，和我体内信仰池奔腾的暖流，我缓缓吸了口气，又徐徐吐出。
这盘棋，重新开盘了。
落子吧。